宋晚妹把庭上的布艺辣椒挂件轻轻放进抽屉，手指在边缘停了两秒，才合上。她没开灯，屋子里只有窗外透进来的灰白光，照出桌角那台旧笔记本的轮廓。坐下时椅子发出轻微的响动，她低头看见脚边有个快递盒，边角磨损，像是被人辗转递送过很久。
她不记得自己最近买过东西。
盒子没有寄件人信息，只写着她的名字和地址，字迹工整得不像手写。她用指甲划开封口胶，里面是个黑色U盘，贴着一张小纸条：“看之前，别急着下结论。”
她插进电脑，屏幕亮起，文件夹里只有一段视频，命名是“0823-晨光”。
点开后画面晃动，像素模糊，但能看清一间病房模样的房间，墙壁刷着浅绿色油漆，角落有铁架床。镜头缓缓推进，床上躺着一个人，头发散乱，手臂上插着输液管。那是她自己，穿着戒毒所的病号服，眼睛闭着，呼吸微弱。
接着，门被推开，一个男人走进来，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手里拿着注射器。他走到床边，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今天剂量调整，0823-A型，增强神经敏感度。”他掀开她的袖子，针头扎进皮肤。镜头特写标签——“0823”。
宋晚妹的手猛地按住暂停键。
她盯着那个编号，脑子里突然闪出王姐在法庭外写的那两个字：0823。当时她以为是汇款日期，可现在看来，更像是某种标记。她翻出手机相册，找到那天拍下的照片，放大数字部分。没错，笔迹一致，连“3”末尾那一钩的角度都一样。
她重新播放。
接下来的画面断断续续，像是被人刻意剪辑过。有一次，她在夜里醒来，听见阿辉压低声音说话：“0823号反应良好，代谢数据超出预期，可以进入第二阶段。”另一次，她试图坐起来，却被两个穿防护服的人按住肩膀，有人说了句：“别挣扎，你是自愿签署协议的实验体。”
她没签过任何协议。
她打开自己的戒毒档案复印件，一页页翻到“治疗记录”栏。每次注射后的备注都整齐排列：“情绪平稳”“代谢正常”“无不良反应”。语气冷静得像在记录动物实验。她翻到最后一页，签名处空白，只有个打印的编号：0823。
她闭上眼，记忆开始回流。
某天清晨，她感觉全身发烫，护士说这是排毒反应；她吐了三次，阿辉却笑着递来一杯水，“你比别人强，耐受性提升很快。”还有一次，她半夜惊醒，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透过门缝看到阿辉和另一个男人站在单向玻璃前，那人胸前别着一枚红色胸针——形状像辣椒。
她猛地睁开眼，调回视频。
果然，在一段监控死角的边缘，有个模糊身影站在观察窗后，右手抬起记录什么，左胸位置隐约可见一个暗红物件。她逐帧放大，反复拖动进度条，终于看清——那是一枚手工缝制的辣椒胸针，线头歪斜，和她妹妹小时候做的几乎一模一样。
她喉咙发紧。
这不是巧合。
她继续往下看。最后一次注射是在她正式转入康复评估前一周。视频里，她躺在床上，意识模糊，阿辉俯身靠近，轻声说：“再坚持几天，等你出院，一切就结束了。”可就在他说完这句话时，镜头外传来一声极短的提示音，像是设备自动存档的时间戳。
时间显示：2021年8月23日，凌晨3:17。
正是她被标注为“突发精神障碍”的那一天。
她突然想起那天的事。她原本状态稳定，正准备提交回归社会申请，却在当晚突然失控，砸了房间里的镜子，尖叫着说有人在墙上写字。医护人员说是戒断后遗症，给她打了镇静剂。可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发作——是药物反应。
她打开文档，新建一个文件，命名为“我的记忆”。
第一行字敲下去的时候，手还在抖：“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被骗了。我以为自己是因为爱慕虚荣才走上这条路，可现在我发现，我可能从来就没真正做过选择。”
她停下来，喝了口水，继续写：
“他们给我打的不是维生素，是一种叫‘0823-A’的东西。每次注射后，我会头晕、幻听、记不清事。那些我以为是自己犯错的记忆，可能是药效导致的混乱。我不是堕落，我是被当成试验品。”
写到这里，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快十一点。屋里安静得只能听见风扇转动的声音。她重新播放最后一段视频。
画面是她躺在床铺上，双眼紧闭，呼吸缓慢。就在镜头即将关闭的一瞬，她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直直望向摄像头。
嘴唇微微张开，动了一下。
宋晚妹立刻暂停，放大面部区域，反复播放那一帧。她调高音量，耳朵贴近喇叭，终于听清了那三个字：
“救救我。”
她整个人僵住。
这不是求生本能，是清醒的呼救。那时的她，哪怕被药物压制，也还保留着一丝意识，知道不对劲，知道被困住了。
她退出视频，将整个文件夹复制到另一个加密硬盘，弹出U盘，放进抽屉最深处。然后翻开笔记本，继续写：
“如果这些是真的，那么我不只是受害者。我是证据。我要记住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每一个时间点。我不再是为了证明自己清白而战斗，而是为了不让下一个‘0823’出现。”
她停下笔，盯着本子看了很久。
窗外的光不知何时变了颜色，由灰白转为深蓝。她起身走到镜前，看着里面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青影，但眼神不再躲闪。
她低声问：“如果你不是那个因为贪图享乐而毁掉自己的女孩……那你到底是谁？”
没有人回答。
她回到桌前，打开手机录音功能，按下录制键。
“第一天记录。姓名：宋晚妹。时间：2024年6月19日晚11点23分。地点：出租屋。事件起因是一个匿名U盘，内容为三年前戒毒所期间的监控录像。录像显示，我曾被以‘维生素’名义注射不明药物，编号0823-A。同期其他受试者是否存在，尚不清楚。目前掌握的信息包括——”
她顿了顿，翻出那枚布艺辣椒挂件，放在录音笔旁边。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偏偏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