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光站在饭馆后巷的台阶上,手里捏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账单。雨水顺着屋檐滴在纸角,墨迹微微晕开,但她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每一行数字后面,都多出八块二毛三。
她没动,也没抬头看天。只是把账单往怀里塞了塞,转身推开厨房的门。
热气扑面而来,锅碗碰撞声里夹着煮面的咕嘟声。李阳正背对着她站在灶台前,围裙带子松了一根,垂在腰侧晃着。他低着头,手里的汤勺一下一下搅着锅里的面条,动作很慢,像是在数时间。
“老李。”她走到操作台边,抽出一张干净的纸巾擦了擦手,“我查了这三个月的账,每笔支出都多了8.23元。”
汤勺顿了一下,磕在锅沿上,发出一声轻响。一滴滚烫的面汤溅到他手背上,他像是没察觉,只转过身来接过她递过去的账本。
他低头看着那串数字,眉头慢慢皱紧。
“这个数……”他声音压得很低,“是不是晚妹被辞退那天?”
宋晨光心头一震,盯着他的脸:“你怎么知道是那天?”
李阳没回答。他把账本放在台面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页边,目光落在灶台上那一排红油亮的辣椒罐子上。半晌,他才开口:“那天早上,我来得早。看见她在后巷收拾行李,坐在台阶上哭。后来听说她被赶出去,是因为偷拿店里食材。可我知道不是。”
宋晨光喉咙发紧:“那你为什么不说?”
“我想说。”他声音哑了,“但我去调监控的时候,画面全是红的。”
“红的?”
“有人泼了辣椒粉。”他抬眼看着她,“整段录像,从头到尾,一片红。什么都看不见。就像……被人故意抹掉了一样。”
宋晨光猛地想起什么。她翻出手机,打开相册里那张模糊的照片——王姐倒在雨中,血顺着额头流下,在掌心写下0823。当时她只觉得那是日期,是提醒,是最后的呼救。可现在,这串数字出现在账本里,像一根针,扎进记忆最痛的地方。
她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巧合。
“你是说,有人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她声音有些抖,“有人在改账,就是为了让我看到这个数?”
李阳没说话,只是拿起汤勺继续搅面。但他手上的动作变了,不再是机械地划圈,而是停顿、抬起、再落下,像在计算什么。
“这几个月,账是你录的吧?”她问。
“对。送货单来了我就填进去。”他顿了顿,“但最近几次,我发现系统自动跳出了加项。我以为是新软件的小毛病,就没管。”
“系统不会无缘无故多出固定金额。”她说,“除非有人设了规则。”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厨房里只剩下水汽升腾的声音,还有墙上那台老式挂钟的滴答声。
宋晨光走到电脑前坐下,打开财务系统。她调出最近七天的录入记录,一条条核对。果然,每次她不在店里的时候,李阳录完账后五分钟内,就会有一条后台操作日志显示“数据修正”,金额正好是8.23元。
“不是你做的?”她回头看他。
李阳摇头:“我连那个权限都没有。”
她眯起眼。能进系统改账,还能避开她的审查,要么是内部人,要么就是懂技术的外联人员。可这家店小,账目透明,连清洁工都知道每天进了多少菜。
除非……有人早就埋好了线。
她忽然想到什么,起身走到调料架旁。那里摆着三个辣椒罐,分别标着“朝天椒”“二荆条”“小米辣”。她伸手摸了摸最左边那个,指尖沾上一点红粉。她记得这罐子是去年火灾后换的,当时说是供应商送的样品。
可现在想来,那批货根本没登记入库。
她正要拿下罐子细看,李阳突然开口:“别动。”
她回头。
“那天晚上,我在后门看见阿辉的人。”他说,“不是他本人,是个穿黑夹克的男的,站在这儿看了很久。我没在意,以为是等朋友吃饭。”
宋晨光心跳加快:“什么时候?”
“大概三周前。你妹妹刚去培训机构上班那天。”
她脑子嗡了一声。那天王姐还特意来店里送了一碗热汤,说“孩子有出息了,该庆贺”。可就在第二天,宋晚妹就被家长围堵,照片曝光,工作丢了。
而现在,账本上开始出现0823。
她慢慢走回电脑前,重新打开监控系统。她输入日期,调取三个月前那段被毁的录像。屏幕上果然是一片猩红,像血糊住了镜头。她放大画面角落,忽然发现,在红色覆盖之前的一帧里,有个模糊的身影正蹲在后门角落,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往摄像头方向扬。
她截图,反复放大。
那人的袖口露出一截银色链子,闪了一下。
她认得那条链子。阿辉常戴的。
她呼吸变重,手指紧紧扣住鼠标。
“老李,”她转身,“我们得查清楚是谁在操作系统。而且……得弄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数。”
李阳点点头,终于把锅里的面捞出来,放进保温箱。他解下围裙,仔细叠好放在一边,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旧钥匙扣。红色布料缝的辣椒形状,边缘已经磨得起毛,线头外翻。
他看了一眼,又迅速塞回去。
“这东西,我一直留着。”他说,“火灾那天,我把它塞进了抽屉。后来怎么找都找不到。前阵子修电路,在配电箱后面发现了它。”
宋晨光怔住:“你怎么不早说?”
“我怕……勾起你的伤心事。”他低声说,“可现在看,有些事,躲不过。”
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谢谢你一直守着这些。”
他勉强笑了笑,转身进了调料间。身影消失在昏暗的货架之间。
宋晨光坐回电脑前,重新整理线索:
- 有人定期篡改账目,金额锁定0823;
- 被毁的监控与辣椒粉有关;
- 阿辉手下曾在事发前后出现;
- 王姐以血书留下相同数字;
- 李阳保存的辣椒钥匙扣莫名失踪又重现。
这一切像一张网,而网眼中央,正是宋晚妹被辞退的那天。
她打开手机备忘录,新建一条记录,写下:“查三件事:财务系统后台操作员IP地址、辣椒罐原料来源、0823当天所有进出人员名单。”
她刚保存,电脑屏幕忽然一闪,弹出一个提示框:“用户登录异常,已自动登出。”
她皱眉,重新输入密码。这次输到一半,键盘卡了一下,字母错位。
她抬头看向门口,走廊空荡荡的,只有灯管轻微嗡鸣。
她没再试,而是直接关机,拔下U盘备份数据。做完这些,她起身走向办公室,脚步沉稳。
厨房里,李阳还在调料间整理货架。他弯腰把一袋干辣椒搬上高架,动作迟缓。放下后,他扶着架子站了一会儿,手伸进口袋,再次摸出那枚辣椒钥匙扣。
他盯着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把它放进最里面的调料盒底层,盖上盖子。
转身时,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指针指向八点二十三分。
他站着没动,目光停在那两个数字上,嘴唇微动,像是在默念什么。
外面传来宋晨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深吸一口气,走出调料间,顺手关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