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妹的手指死死抠着那张烧焦边的照片，指甲在纸面上划出细小的折痕。晨光站在她身后，看着妹妹微微发抖的背影，没有说话。实验室里的空气还残留着药水和辣椒混合的气息，李阳靠在操作台边，手里攥着那把剔骨刀，指节泛白。
她转身往外走，脚步很轻，却一步比一步稳。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像是老旧电路不堪重负的喘息。她没回头，也没叫任何人跟上来。有些事，得自己去查清楚。
回到饭馆已是凌晨。厨房里还堆着昨夜没洗的锅碗，灶台冷了，油渍凝在锅底，像一层干涸的壳。她坐在柜台后，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前几天李阳偷偷拍下的银行流水截图。那些转账记录她已经看了三遍，每一笔都经过同一个空壳公司中转，收款人是房东儿子的名字——陈志远。
这名字她不陌生。前年冬天，电表跳闸，她去楼上找房东报修，开门的是个穿睡衣的年轻人，头发乱糟糟的，嘴里叼着烟，说他爸在洗澡，让他代签维修单。那时他还笑着问：“你们家辣子鸡能不能少放点花椒？我吃了胃疼。”
当时她只当是句玩笑话。
现在想来，那笑容太自然了，自然得不像一个偶然碰面的租客家属。
她打印了所有资金路径图，连同标注“样本维护费”的几笔大额转账，装进文件袋。天刚亮，她换了身干净衣服，把头发重新扎紧，拎起包往楼上走。
房东住三楼东户，门牌掉了半边，只剩“30”两个数字歪斜地挂在钉子上。她敲了门，等了十几秒，门开了一条缝，房东探出头，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
“有事？”他问。
“水电费有点不对。”她说，“最近账单多了两百多，我想核对一下是不是线路串了。”
房东皱眉，“你直接找物业不行吗？”
“物业说要房东这边先确认总表读数。”她把文件袋举了举，“就耽误您几分钟。”
房东犹豫了一下，拉开门。
屋里比她想象中整洁，地板擦得发亮，茶几上摆着一杯刚泡的茶，热气还在往上冒。她走进去，目光扫过客厅角落的监控主机，四个小屏幕正轮流切换着楼道、后厨、楼梯口的画面。
“这些是……”
“安全需要。”房东坐到沙发上，“这地段不太平。”
她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抽出流水单，“这笔钱，四千六，用途写的是‘设备维护’，可我们饭馆从没申请过维修服务。”
房东端起茶杯，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儿子在外面干什么。”
“不是我儿子。”她盯着他，“是你儿子。陈志远，名下这家公司，半年内给同一个账户打了十七笔钱，每一笔都和实验室支出对得上。”
房东的手顿了一下。
“你说你不了解？”她声音没抬，却往前倾了半寸，“那为什么每笔转账时间，都是凌晨三点零七分？戒毒所的夜班护士换岗时间。”
房东放下茶杯，瓷底磕在玻璃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她忽然侧身，视线越过沙发靠背——整面墙贴满了照片。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过去。
全是宋晚妹。
福利院教室里低头写字的侧脸，医院病床上翻身时皱起的眉头，甚至有一次她在街角便利店买水，回头笑了一下，也被拍了下来。镜头角度奇怪，有的从天花板往下照，有的藏在消防栓后面。每张照片右下角都用红笔标了日期和时间。
她手指触到其中一张，是妹妹穿着病号服蹲在地上哭的样子。那天她没在场，后来才知道，那是戒毒反应最严重的一晚。
“你在监视她。”她转过身，“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房东没动，只是慢慢卷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道陈年的疤，“你们搬进来那天，我就认出她了。长得太像她妈了。”
“我妈早死了。”她说，“你怎么会认识？”
“她死前住的福利院，是我妹管的。”房东站起来，走到照片墙前，指尖划过一张合影，“你妹妹第一次进去的时候，我就知道，她的血不一样。戒断反应比别人轻，情绪稳定快，医生都说少见。”
他回头看着她，“后来他们找上门，说愿意出钱，只要我能提供观察数据。”
“谁？”她问。
“一开始是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后来换成别的面孔。”他冷笑，“钱一到账，就通过我儿子的公司走账。我只是收点辛苦费。”
她掏出手机，翻出李阳刚发来的语音，按下播放。
“晨光姐，刚查到……你家老式电表箱里有信号发射器。”
房东的脸色变了。
“你不仅拍她，还听她说什么。”她把手机举到他面前，“饭馆后厨的话，妹妹在电话里哭诉的内容，全被你录下来卖了？”
房东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你以为你是来质问我的？你不过也是实验的一部分。你们三姐妹，生下来就是样本。辣子鸡配方里的香料比例，你们对辣味的敏感度，全都被记下来了。你知道为什么阿辉选中她吗？因为你们家的味觉基因特别。”
她喉咙发紧，“所以你们拿她当试验品？”
“她签了字。”房东说，“自愿的。每次采血都有记录。”
“那墙上的照片呢？半夜三点的呼吸频率？这也叫自愿？”
房东没答。他走到茶几旁，拿起遥控器，按了一下。
客厅角落的投影仪亮了起来，画面是一段视频：宋晚妹躺在实验台上，手臂插着针管，床头监测仪显示心率平稳。时间戳是三天前。
“他们需要长期数据。”他说，“我负责采集，他们负责研究。你们以为逃出了村子，其实从踏进这栋楼第一天起，就已经在网里了。”
她盯着那画面，忽然想起什么。
“油渍地图。”她说，“码头那次，玫瑰花里的地图，边缘有油痕。我一直在想，怎么会那么巧，偏偏是厨房常用的辣椒油。”
房东嘴角抽了一下。
“是你画的。”她声音低下去，“你早就知道密道入口在后厨。你故意让李阳踩塌铁板，好让他们发现实验室，好让晨曦追过来——你根本不是为了害她，是为了让整个过程被看见。”
房东没否认。
“那你到底是谁？”她上前一步，手指掐进文件袋边缘，“谁让你这么做的？”
房东看着她，眼神忽然变得复杂，“你以为我想这样？我女儿也是试过那种药的人。她没挺过来。他们说，下一代能用血清救回来……可代价是，得有人先试。”
他抬起手，指向照片墙最中间那一张——宋晚妹闭着眼，睫毛上挂着泪，像睡着了。
“我说你们姐妹的血值钱，不是为了钱。”他声音哑了，“是因为有人非得拿命去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