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刑警队档案室的窗缝渗进来,在水泥地上积了一小片水洼。宋晨曦把文件袋挪到桌角,避开湿气。她没脱外套,肩头还挂着一层薄湿,像是从雨里直接走到了这里。
她翻开了第一份纸质卷宗,编号073-1998,标题被墨汁涂得只剩半截:“南城区……毒品走私案”。电子系统里搜不到完整记录,权限提示弹了三次都被驳回。她改用“资金流向异常追溯”名义调档,才让这些尘封的附件浮出水面。
一页协查通报夹在中间,纸张发脆,边角卷曲。上面印着一个三岁女童的照片,登记名为“宋婉”,出生日期空白,特征栏写着:右腕内侧有月牙形胎记,左耳后有一粒黑痣。备注一栏用红笔潦草地补了一句:“疑似被贩毒集团带离现场,用途不明,可能涉及药物试验。”
宋晨曦的手指停在那行字上。
她记得妹妹手腕上的胎记,形状和位置分毫不差。昨晚大姐带回的信息还在耳边回响——房东陈志远,账户背后藏着十七笔凌晨转账,监控拍下妹妹多年行踪,甚至连她们住的出租屋外墙,都出现在一段三年前的实验视频背景里。
她抽出随身携带的医疗记录复印件,对比胎记位置。完全重合。
这不是巧合。
她继续往下翻,在一份附属材料夹层中摸到一张照片。拿出来时,指尖感受到相纸的粗糙与岁月留下的微裂纹。
三姐妹并排坐在一条老式木凳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裙。宋晚妹年纪最小,扎着歪歪的小辫子,笑得露出了缺牙;中间那个是二姐的模样,只是眼神比现在更怯懦;最边上站着的大姐,眉眼轮廓已经清晰可辨。
她们身后是斑驳的砖墙,墙皮剥落处露出红褐色底色——正是她们如今租住的那栋楼东侧外墙。墙上还贴着一张褪色的平安符,只剩一角残痕。这张符,她在搬家第一天就撕掉了。
拍摄时间打印在右下角:1998年6月14日。
她盯着这个日期,心跳慢了半拍。
户籍资料显示,她们三人出生于2000年后。母亲生育记录上,最早的一次产检是在2001年初。可眼前这张照片,纸质老化程度经技术科初步鉴定,确为二十年前的老相纸,无任何PS痕迹。
她起身走到档案柜最底层,输入一串旧案编号,拉开一道暗格。里面只有一个牛皮纸信封,封口盖着模糊的钢印,标签写着:“记忆清除项目·第一代样本家属安置记录”。
她拆开信封,首页是一份名单表格。
第一行写着:
实验对象:宋晚妹(代号辣椒01)
性别:女
出生日期:1995年11月3日
生父:陈国栋
原所属组织:红椒计划核心组
领养单位:上广市福利中心
状态:记忆清除完成,亲属关系切断,安置编号LH-2001-07
陈国栋。
她把名字默念了一遍。
回到办公桌前,她调出房东的身份证信息,对比当年通缉令上的照片。面部骨骼结构、鼻梁弧度、耳垂形态,经过图像分析软件叠加后,匹配度达到百分之八十九。整容痕迹集中在颧骨与下颌线,但眼睛的间距和瞳孔颜色未变。
他曾是“红椒计划”的主脑之一。
那个二十年前轰动全省的贩毒集团,打着调味品加工厂的幌子,在辣味提取物中合成新型致幻剂,通过餐饮渠道扩散。案发后,主要成员被捕,但首脑陈国栋失踪。警方追查多年无果,最终列为逃逸悬案。
而现在,他以“陈志远”的身份,住在她们楼上,收着房租,看着监控,亲手把女儿一次次送进实验流程。
她翻开后续文件,发现一组编号清单,列着多名儿童的名字和代号。其中一人标注为“辣椒02”,状态栏写着“终止观察”,旁边手写备注:“基因反应不稳定,清除处理。”
她猛地合上文件。
不是所有孩子都能活下来。
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受害者,而是从出生就被标记的实验体。而他们的亲人,要么不知情,要么被迫沉默。
她又取出那张合影,对着灯光细看。三姐妹坐的位置很奇怪——不像普通家庭拍照那样亲密依偎,反而像是被安排好的站位。大姐的手搭在妹妹肩上,姿势僵硬,像是为了固定住最小的那个孩子。而背景墙上的平安符,贴得也不自然,正对着镜头中央,像是一种标记。
她突然想到什么,掏出手机,翻出大姐昨天发来的几张室内照片。其中一张是客厅角落的旧挂历,背面隐约有字迹。她放大图片,看清了那一行铅笔写的数字:LH-2001-07。
和文件里的安置编号一致。
这个编号不是随机分配的。它是钥匙,是档案索引,也是她们被重新编排人生的起点。
她重新打开电脑,申请调取福利中心2001年的领养登记簿扫描件。系统响应缓慢,进度条卡在百分之七十不动。她等了十分钟,终于跳出一个压缩包。
点开后,是一份PDF文档。
她快速滑动页面,找到“宋”姓领养记录。有两条,间隔三天。第一条写着:宋晨光,女婴,来源不明,由村民送至福利院门口,附带布包一只,内有旧衣及一张无名发票。第二条:宋晨曦、宋晚妹,双胞胎女婴,父母信息缺失,移交单位为“上广市戒毒康复中心转接部”。
她皱眉。
她们不是三胞胎。
可那张1998年的合影里,三个孩子年龄相近,绝非相差两岁。
她返回照片,再次观察三人脸型。最小的宋晚妹明显比另外两个小得多,衣服也不同款。而中间那个女孩,眉眼虽像二姐,但耳后的痣位置偏上,和现在的她不符。
难道……
她迅速调出自己最新的体检档案,查看耳后痣的位置。确实偏下,靠近发际线。
再看照片里的那个“二姐”,痣在耳垂上方三分之二处。
不一样。
她手指微微发抖。
也许,真正的宋晨曦,并没有活到今天。
也许,坐在那条木凳上的三个孩子,早已在后来的某次“清除处理”中消失。而她们现在的人生,是被重新植入的记忆,是经过筛选和修饰后的替代品。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修剪整齐,掌心有一道做饭时留下的浅疤。这些细节真实得不容怀疑。可如果连痛觉、习惯、情感反应都可以被训练和模拟呢?
档案室的灯忽然闪了一下。
她没抬头,只是把那张照片轻轻放回信封,压在其他文件下面。然后打开新的申请表,填写下一阶段的鉴证请求:对现存亲属DNA样本进行溯源比对,申请编码LH系列专项审查权限。
提交按钮按下的瞬间,走廊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没有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