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阳把电驴停在医院门口,车还没熄火就跳了下来。他顾不上拔钥匙,直奔住院部三楼。走廊灯光惨白,脚步声在空荡的过道里撞出回响。护士站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拦——刚才那通电话是她打的,知道这个人要来。
病房门开着一条缝。
宋晨曦正将最后一管药液推进输液管,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药液顺着透明细管滑入静脉,像一串微小的气泡,连成希望的线。宋晚妹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个瓷碗,用小勺一点点刮着里面的鸡肉,吹了口气,送到宋晨光嘴边。
“大姐,张宇招供了。”她低声说,声音没有抖,“止痛药里的东西不是普通杂质,是提纯过的氰化物,从医院实验室流出来的。他们用我们做试验,打着镇痛的名头,一点一点往身体里埋毒。”
宋晨光眼皮动了动,没睁眼。
李阳站在门口,手指抠着门框边缘,指节泛白。他想喊她的名字,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看着她苍白的脸,在呼吸机轻微的起伏下显得那么薄,像一张随时会碎的纸。
宋晨曦收回手,把空注射器放进托盘。她转头看见李阳,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那枚旧警徽还放在床头柜上,压着一张化验单。她刚才说过的话还在空气里悬着:“你才是最坚韧的那个。”
李阳终于迈步进来,脚步很重,却放得很慢。他在床的另一侧坐下,握住宋晨光的手。那只手冰凉,掌心有常年切菜留下的茧,粗糙得让他心头一颤。
“婚宴我撤了。”他说,“红绸都收了,名单也撕了。现在不办,等你想办的时候,我再请全街的人都来。”
宋晚妹舀起一勺辣子鸡,油亮的红椒裹着嫩肉,香气一点点散开。她送到大姐唇边,轻轻碰了碰。“还记得吗?小时候咱妈总说,辣椒是命里的火。吃了不怕冷,也不怕黑。”
宋晨光微微张嘴,咽下那一口。眼角有泪滑出来,顺着太阳穴流进耳后发间。
她睁开了眼。
目光先是落在宋晚妹脸上,然后移到宋晨曦,最后停在李阳身上。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抬了抬,示意她们靠近。两妹妹立刻俯身,李阳也凑上前。四个人的手慢慢叠在一起,压在被单上。
“记不记得妈说过?”她的声音很轻,像风穿过屋檐下的干辣椒串,“咱们三姐妹的血,比辣椒还辣。”
没人接话。谁也没法接。
那句话像一块烧红的铁,烫进了每个人的骨头里。
宋晨曦的眼眶红了。她想起昨夜在警局,面对那份伪造的道歉信时,她也曾想喊出这句话。可那时她说不出口,因为真相被盖住,伤疤被粉饰,连愤怒都被当成越界。而现在,躺在这里的姐姐,几乎被同一股暗流吞没,却还是活了过来。
李阳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一对素圈戒指。银色的,没有任何花纹,是他跑了三家金店才定下来的。本来打算在酒席上单膝跪地,当着所有老顾客的面,把戒指套进她手指里。可现在,他只想先戴上。
他拿起宋晨光的左手,轻轻把戒指推上无名指。尺寸刚好。
“等你醒着,我再正式求一次婚。”他说,“这次不说废话,就问你一句,愿不愿意。”
宋晨光没笑,也没点头,但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力气不大,却稳。
宋晚妹低头看着那碗辣子鸡,忽然说:“我在戒毒所种的辣椒苗,上个月开花了。我没告诉你,怕你觉得我魔怔。可那天早上,我看见第一朵花打开,是朝天的那种,红得发紫。我就知道,有些东西烧不死。”
她舀起另一口,送进自己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以前我觉得辣是让人上瘾的,后来才知道,辣也是能救命的。它把你呛醒,逼你出汗,让你记住自己还活着。”
宋晨曦伸手摸了摸床头的警徽,又放下。她今天没穿警服,但肩章上的线条还在她衣服上印着痕迹。局长昨晚找她谈话,说表彰大会定了日期,让她们三姐妹准备发言稿。她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等大姐醒来再说。
现在她看着这张脸,突然觉得那些话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不是奖状,不是掌声,而是这碗辣子鸡还能一口口喂进嘴里;是这个曾经为全家扛下所有苦的女人,还能睁开眼看她们一眼;是她们三个,依然能站在一起,手叠着手,像小时候挤在一张床上那样。
李阳忽然起身,快步走出病房。
几分钟后他回来,手里多了个保温桶。打开盖子,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香味弥漫开来。他从里面端出一小碟菜,红亮亮的辣椒段铺在嫩鸡肉上,油光温润,看不出丝毫攻击性。
“这是我试了三个月的方子。”他说,“用解药培养的辣椒,去除了刺激成分,只留暖意。医生说这种味道不会刺激神经,反而能促进血液循环。”
他夹了一小块,吹了吹,递到宋晨光嘴边。
她张嘴,含住,慢慢咀嚼。眉头起初微皱,随即松开。吞下去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第一次真正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暖。”她说,“像晒过的棉被。”
宋晚妹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
宋晨曦也笑了,伸手替大姐擦掉额角的一滴汗。那汗是热的,不是虚汗,是身体开始回应生命的信号。
李阳坐回床边,把另一枚戒指攥在手里,没戴,也没收。他就这么坐着,盯着她输液的手背,看那青色的血管随着药液一寸寸恢复生机。
外面天色渐暗,走廊的灯一盏盏亮起。护士推着药车经过,问要不要换药。没人应声,也没人赶她走。她看了看床上的女人,又看看围在床边的三人,默默记下生命体征,轻手轻脚退出去,带上了门。
时间像是在这间病房里慢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宋晨光又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楚了些:“李阳。”
“我在。”
“婚礼……别撤。”
他愣住。
“就在病房办。”她看着两个妹妹,“你们都在,就够了。不用酒席,不用人看,我就想在这儿,跟你们说一声,我愿意。”
李阳眼眶猛地发热。
他没说话,只是把那枚空着的戒指紧紧攥进掌心,仿佛攥住了往后余生的所有光。
宋晚妹起身,从包里翻出手机,打开闪光灯。宋晨曦摘下胸前的工牌,翻过来,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正义不止于抓捕,更在于不让任何人被遗忘。”** 她把它放在床头,对着光,像举着一面旗。
李阳抬起宋晨光的手,把戒指重新扶正。
四个人围在床边,谁也没动。
空气中只有辣子鸡的香气,一圈圈浮着,缠绕着呼吸,缠绕着心跳,缠绕着一句没说出口却早已刻进骨血的誓言。
宋晨光望着他们,嘴唇动了动。
李阳俯身,听见她说:“辣不怕,怕的是心凉。可咱们的心,一直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