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曦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动第三下时，她正蹲在辣椒田边缘，指尖捏着一撮暗红泥土。她没看屏幕，只是把土碾碎，撒进随身携带的密封袋。雨前的风卷着湿气扑在脸上，远处铁皮厂房的轮廓被雾气吞了一半。
她已经盯了那地方整夜。微型摄像机藏在排水沟的石缝里，拍到的画面还在反复闪——工人往油桶倒粉末，动作熟练得像在加调料。她放大截图，颜色和戒毒所档案里的0823号样本对得上，连颗粒粗细都一致。更让她手指发僵的是，运输车右前灯裂口的弧度，和三年前那起毒驾案现场照片完全吻合。案子当年没立案，经办单位正是张宇父亲所在的分局。
手机又震。这次她掏出来，是警校内部通讯群弹出通知：**“城西废弃榨油厂区域列为敏感地带，禁止私自调查。”** 落款是督察科。她冷笑一声，把手机塞回去，继续往前走。刚踩上田埂，身后传来脚步声。
张宇站在三米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色沉得像压下来的天。他没穿警服外套，衬衫袖口沾着泥点，领带歪了。
“你收到通报了？”他开口，“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宋晨曦没动。“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
他沉默两秒，把文件递过来。“租赁合同的事，我查过。那块地确实通过空壳公司转租，法人代表是你父亲名下的企业。”
“不是‘你父亲’，是‘你爸’。”她盯着他，“你们家参股这条线，洗钱、供毒、污染食品链，哪一环干净？”
“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他声音低下去，“我知道他在做什么，可他是被迫的。他们控制了我奶奶的用药渠道，断一次药，她就活不过三天。”
“所以你就当瞎子？”她猛地逼近一步，“那你穿这身衣服是为了什么？为了帮他们盖住烂底吗？”
“你不明白体制里的东西！”他吼出声，“你以为冲进去抓几个人就能解决问题？背后有多少人要倒霉？多少家庭会塌？”
“我只明白一件事。”她从包里抽出摄像机存储卡举到他眼前，“这里面的东西，能让大姐饭馆用的那批油彻底曝光。她差点就进了这批货，你知道吗？就差两天签合同。”
张宇瞳孔缩了一下。
“你爸保他的上司，你上司保更大的人。”她声音发颤，“一层层护下来，底下全是蛆。你说你没办法，那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办法？等更多人吃出问题？等晚妹再被人打一针？”
“宋晚妹的事不归我管！”他也上前一步，“你现在冲出去，只会打草惊蛇。他们随时能换个地方，换个手法，而你——会被直接停职。”
“那我就不是警察了是吧？”她突然笑了，“可我还是个人。我不信法，还能信谁？”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伸手去抢他手里的文件。张宇本能后撤，两人在湿滑的田埂上撞在一起。他试图抓住她手腕，她反手推开，脚下一滑，膝盖砸进泥里。张宇也被带倒，文件飞出去半米远。他们扭在一起，像两个失控的孩子，一个要捡文件，一个死死拽住对方衣领。
“你放开！”
“你先冷静！”
“我不需要你教我什么叫冷静！”
雨水开始落下，混着红泥糊在他们脸上。张宇的手腕上，那个旧式警务手环被扯松了，金属扣刮破了她的虎口。她感觉到血流出来，却没松手。直到他终于把她按在地上，喘着气说：“你赢了，你想告发就去告！但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她仰头看着他，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我知道。但我不能装作看不见。”
他慢慢松开手，坐到一边。两人隔着半米，谁都没再动。远处厂房的门开了条缝，有人影晃了一下又缩回去。
张宇低头捡起文件，发现边角已经被泥水浸透。他没再拦她，只是站起身，警服外套挂在肩上，转身往回走。走了五步，停下。
“衣服给你。”他把外套搭在田埂的木桩上，“别让证据湿了。”
她没应声。等他背影彻底消失在雨幕里，才爬起来，走到木桩前。外套沉甸甸的，口袋里还有半盒未拆封的创可贴。她摸了摸袖口，那里沾着一道红泥，像干掉的血。
她把存储卡塞进内袋，抱起衣服，朝着榨油厂的方向快步走去。
与此同时，宋晨光正搅动锅里的汤底。新熬的骨汤冒着细泡，她加了一勺自制辣酱，香味立刻窜出来。李阳在切配区收拾砧板，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六点四十分。
手机响了。
她擦了手去拿，是一条彩信，没有文字。图片加载出来的一瞬，汤勺砸进锅里，溅起一片热油。
画面里，宋晚妹躺在地上，手腕露出针孔，脚边散落着几支注射器，管壁上沾满红色粉末。背景是仓库铁架，堆着印有“抗毒辣子鸡”字样的纸箱——那是她去年拒绝合作的供应商商标，早就注销了。
她手指抖得几乎划不开屏幕。放大角落，墙缝间露出半截蓝色塑料片，边缘呈波浪形。她见过那东西，在王姐办公室门口，康复中心标识牌就是这种材质。
她立刻拨通李阳电话，声音压到最低：“关店，现在。”
“怎么了？”
“别问，照做。”她挂了，又翻出通话记录，找到昨晚最后一次拨打的号码。仍是忙音。
她坐在操作台前，把手机平放在桌面，盯着那张图看了整整十分钟。然后起身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手绘地图——那是她这些年跑遍城西小巷送外卖时默记下来的。她用红笔圈出三处靠近废旧厂房的区域，其中两处有蓝色顶棚的临时建筑。
窗外，霓虹灯陆续亮起。饭馆的灯已经熄了，玻璃门上贴着“暂停营业”的告示。她没开灯，坐在黑暗里，手边是那张地图，指尖停留在其中一个红圈上。
李阳从后厨出来，轻声问：“要不要报警？”
她摇头。“报了警，他们就会换地方。”她顿了顿，“而且，王姐说过，有些事，不能靠系统解决。”
“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没回答。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那个号码，又发来一张图。这次是宋晚妹的身份证，被一根手指捏着，背景音里有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听不清内容。
她把身份证照片放大，边缘磨损痕迹清晰可见。这是晚妹随身带了三年的那一张。
她忽然想起什么，翻出钱包，抽出一张旧照片——三姐妹在村口辣椒地前的合影。晚妹站在中间，手里举着一个布艺辣椒挂件，笑得眼睛弯成线。
她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然后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放进最里层的衣兜。
站起来时，她的肩膀绷得很直。
她走到门边，透过玻璃望向街道对面。夜市摊子刚刚支起锅灶，油烟升腾。一个穿灰夹克的男人骑着电动车经过，车尾挂着个红色塑料筐。
她盯着那抹红色，慢慢握紧了门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