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警服外套的肩线滴落,在宿舍地板上积起一小片水渍。宋晨曦站在门边,没开灯,也没换下湿透的鞋。她把衣服从怀里拿出来,轻轻放在床上,动作像在放一件易碎的东西。
她盯着那件警服看了很久,手指慢慢抚过袖口。那个“曦”字还在,针脚细密,颜色藏在深蓝布料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可就在刚才,田埂上的争执、飞出去的文件、张宇最后留下的那句话——“衣服给你”——全都混着雨水灌进脑子里,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坐到床沿,打开台灯。灯光落在衣角,她忽然注意到,“曦”字下方的缝线比别的地方高出一点,像是多叠了一层布。她皱了皱眉,指尖用力按了一下,底下有轻微的硬感。
她起身从抽屉里拿出拆线刀,又翻出放大镜。剪开内衬时很小心,生怕弄坏原来的走线。布料一层层剥开,直到第三层,一块薄得几乎看不见的金属片露了出来,连着一根细线,接进衣领夹层。
是摄像头。
她屏住呼吸,把它取出来,放在掌心。设备很小,表面没有标识,但接口样式她认得——警务系统内部用的加密传输模块。她找来读卡器插上,屏幕一闪,自动播放了一段视频。
画面晃动得很厉害,像是被匆忙录下的。时间戳显示三年前,上午九点十七分,地点是城西福利院门口。镜头对准的是人群角落,一个穿灰夹克的男人蹲在电线杆下抽烟,胸前别着一枚红色辣椒形状的胸针。他低着头,但手机举在身侧,镜头正对着刚走出大门的宋晚妹。
宋晚妹背着包,手里捏着一张纸,脚步很快。她走到公交站牌前停下,回头看了一眼。就在那一瞬间,男人抬起脸,迅速拍了几张照片。
宋晨曦把画面暂停,放大男人的脸。鼻子高,左耳垂有个小缺口,发型偏长,遮住耳朵。她不认识这个人,可那枚胸针她见过——戒毒所档案里,0823号样本的照片边上就有同样的图案;还有一次火灾现场,厨房角落烧剩的布条上也缝着这个标志。
她退出视频,查看存储卡剩余数据。除了这段,还有几段零散片段,都是街头监控角度,拍摄对象全是宋晚妹:她在夜市下班、在药店买止痛药、坐在公园长椅上发呆。每一段都没有声音,也没有后续追踪,就像有人故意把这些片段拼在一起,却只给看到开头。
她靠在椅背上,闭了会儿眼。张宇为什么要留下这个?是他装上去的?还是他知道里面有东西,才特意送过来?
她想起他在田埂上说的话:“你赢了,你想告发就去告。”那时候他的手还抓着她的衣领,脸上全是泥水,眼神却是清醒的。如果他是敌人,不会让她拿走文件,更不会留下这件衣服。
她重新打开电脑,调出自己私存的资料图谱。那是一张手绘的时间线,她用不同颜色标出了和三姐妹有关的所有异常事件:饭馆差点签下的地沟油合同、晚妹被辞退那天突然出现的陌生车辆、戒毒所泄密案中丢失的药品记录……她一直觉得这些事之间有联系,只是缺一个节点。
现在她找到了。
她在图谱上新增一条红线,标注:“0823日,辣椒胸针男子现身,拍摄目标为宋晚妹”。然后把摄像头放进证物袋,写上“待查”,塞进抽屉最底层。
电脑屏幕还亮着。她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打下几个字:《非正式调查日志·代号:辣椒链》。
她开始整理线索。第一行写着:“三年前,宋晚妹因拒绝参与毒品运输被解雇。当天,一名佩戴辣椒胸针的男子在福利院外对其进行多角度拍摄。该人此后多次出现在与三姐妹相关的异常事件周边。”
她敲完这一段,停下来喝了口水。窗外已经黑透,宿舍楼安静得能听见隔壁房间翻书的声音。她没关灯,也没动。
几分钟后,她又打开内部协查系统,输入男子的面部轮廓和身形数据。系统提示无匹配登记信息,但在“近期可疑人员通报”里跳出一条相似度87%的目击报告——描述是一名男子在城郊废弃工厂附近徘徊,曾向工人打听“有没有见过穿蓝围裙的女人”。
她记下编号,关闭页面。
然后翻出手机,找到昨晚最后一通未接来电的号码。仍是忙音。她删掉通话记录,把手机倒扣在桌上。
她站起来,走到衣柜前,拉开最上层的抽屉。里面叠着一套旧警服,是她刚进警校时发的,尺寸偏小,袖口还留着母亲绣的小花。她拿出来摸了摸,又放回去,重新关上柜门。
回到桌前,她把文档保存,退出系统。屏幕暗下去的一刻,她看见自己的倒影映在玻璃上——头发乱了,眼下有青色,但眼睛是亮的。
她打开抽屉,取出一支笔,在日志末尾加了一句:“线索指向同一人。此人长期监视宋晚妹,动机不明。下一步:确认其活动规律。”
写完,她合上笔记本,坐了很久。
外面传来熄灯铃声,走廊的灯一盏盏灭了。她没动,直到值班老师敲门提醒。
“宋晨曦,还醒着吗?”
“在。”她应了一声,起身开了门。
“早点休息,明天早训。”
“好。”
门关上后,她重新坐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纸条。那是王姐之前悄悄塞给晚妹的,写着“阳光家园”的地址和一句备注:“万一失联,找穿蓝围裙的女人。”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把纸条折好,夹进笔记本里。
然后她脱下湿衣服,换上干爽的训练服,躺上床。闭眼前三分钟,她掏出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塞进枕头下面。
第二天清晨五点四十二分,她准时起床。洗漱完,站在镜子前系警服扣子。动作很慢,每一颗都扣得整齐。最后她拿起梳子,把头发扎紧,低头看了看袖口。
那里空着,什么都没有。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背上包,出门时顺手带上了那件湿过的警服外套。路过洗衣房,她没停下,径直走向训练场。
操场上已有几个人在跑步。她绕到角落的单杠区,把衣服挂在铁架上晾着。转身准备热身时,目光扫过衣领内侧——那里原本藏着摄像头的位置,现在布料微微鼓起,像是被人重新缝过。
她没再去看。
双手撑地,开始做俯卧撑。一下,两下,节奏稳定。汗水从额头滑下来,滴在水泥地上。
做完一组,她站起来活动肩膀,从口袋里掏出读卡器,插入手机。昨晚备份的视频重新播放了一遍。
她暂停在男人抬脸的瞬间,放大左耳垂的缺口。
然后她打开地图软件,输入“阳光家园”地址,规划路线。
步行四十分钟,骑车十八分钟,公交换乘两次。
她把路线存在收藏夹,命名为“备用路径”。
收起手机,她走向障碍训练场。第一个项目是低桩网,她趴下身子,快速爬行。铁丝网刮过肩膀,发出沙沙声。
爬到终点时,她忽然停了一下。
前方十米处,张宇正站在靶场边缘,低头检查枪套卡扣。他穿着便服,肩上搭着一件干净的警服外套,袖口露出一截白线。
她没叫他,也没停下。
起身拍了拍裤腿,朝下一个项目走去。
风吹过操场,晾在铁架上的警服轻轻晃动。阳光照在袖口,那个被拆过的“曦”字只剩下一小段残线,藏在深蓝布料的褶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