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发来的那张照片还留在手机相册里，跑道白线映着夕阳的光。宋晨光把手机翻过去，屏幕朝下扣在收银台上。她刚把最后一张菜单收进抽屉，李阳从后厨探出头：“酸菜坛子搬进去了，明天腌的那批能用。”
“嗯。”她应了一声，解开围裙挂到门后钩子上。手指碰到口袋，摸出一张折了三层的纸。上午送面时，房东王哥的侄子塞给她的，说是“重要通知”。她没顾上看，现在展开，油渍已经从边缘渗进来，字迹有些晕开。
“自即日起，月租金上调800元整。”
她盯着那个数字，像盯着一块卡在喉咙里的骨头。上个月净利才三千出头，这一下就砍走四分之一。她记得签合同那天，王哥拍着桌子说：“五年不涨，白纸黑字，我王德海说话算话。”那天的墨迹还没干透，现在却连纸都懒得换。
她把通知单摊在桌上，从柜台下抽出租赁合同。公证处的章还在，第三页手写条款清清楚楚：“五年内租金不作调整，违约方赔偿三倍月租。”她翻出银行转账记录，每一笔都标着日期，整整十一个月，从未逾期。
小芳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两盒降压药。“王哥刚才在巷口药店买的，我顺口问了句，他说涨租的事没得谈，‘现在谁不做生意？你不做有人做’。”
宋晨光没说话，把合同和通知单并排摆好，又取出录音笔。这是她上周去社区服务中心顺手买的，没想过这么快就用上。
第二天中午，她提前半小时挂上“暂停营业”牌。两张塑料椅摆在店中央，茶几上放着泡好的菊花茶，茶叶在杯底沉成一小团。李阳在后厨剁排骨，刀声沉稳，一下一下，像是在给她数着时间。
十二点零七分，王哥来了。花衬衫，金链子，手里摇着把蒲扇。他坐下，翘起腿，鞋尖差点碰翻茶杯。“妹子，不是哥为难你。前街那家米粉店，昨天签新合同，每平米涨了十五块。你这儿地段不差，涨八百不过分。”
宋晨光把合同推过去：“王哥，您看这页。”
“啧！”他一巴掌拍在茶几上，茶水溅出来，“那会子我不懂法，现在重签！”
后厨的刀声停了。帘子一掀，李阳举着锅铲站在那儿，围裙上还沾着酱汁。宋晨光起身，轻轻按住他胳膊，指甲掐进棉布里。她没回头，只低声说：“回去炒菜。”
她重新坐下，翻开合同第三页：“您当时说‘五年不涨’，我还录了音。”她按下录音笔。
王哥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五年不涨，我王德海要是反悔，天打雷劈。”
他脸色变了，伸手要抢。宋晨光迅速收回录音笔，放进围裙口袋。她没再说话，只是把银行转账记录一页页摆出来，每一张都标着“租金”。
“你这是要告我？”王哥冷笑。
“我不想。”她说，“我只想守着这份合同，把店开下去。”
王哥站起身，椅子腿刮过地砖，发出刺耳声。“你等着，下季度我直接不续租！”
她抬头：“合同还有四年半。”
“合同？”他嗤笑，“你以为这纸能管几年？”
她没再说话，起身走到柜台后，拿出一张社区调解申请表。表格右下角盖着红章，日期是凌晨四点十七分。她递过去：“张大姐说，十点在调解室等我们。”
王哥盯着那张表，脸上的肌肉抽了一下。
十点零七分，社区调解室。空调嗡嗡响，电子钟跳着数字。张大姐坐在中间，手里拿着物业处刚送来的商铺租金统计表。她推了推眼镜，把表拍在桌上：“周边十五家商铺，过去半年平均涨幅百分之五，最高一家涨了三百。”
“那不一样！”王哥声音拔高，“我这房子位置好，装修也新！”
“您这房，”张大姐翻着资料，“去年出租时月租三千二，现在要四千？可比周边高出六百。而且——”她指着合同，“书面租赁协议具有法律效力，您要是单方面毁约，人家能告您。”
王哥猛地抓起茶杯，作势要摔。宋晨光伸手按住他手腕，力道不重，但稳。她想起在流水线上拆电路板的那双手——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
“王哥，”她声音平，“后厨新进了批酸菜，要不留您吃个便饭？”
王哥甩开手，茶杯没摔，但杯盖弹到了地上。他喘着气，指着她：“你这是威胁我？”
“不是。”她说，“我只是想把事说清楚。我大姐在沼洼村种地，二妹在警校训练，三妹……还在等我给她买药。这店要是垮了，我们一家都得回去种地。”
王哥没说话，低头捡起杯盖。他的手有点抖。
张大姐趁势拿出调解协议书：“双方确认原合同有效，租金维持不变。王德海先生不得以任何形式变相涨租或提前解约。签字按手印。”
王哥盯着那张纸，足足三分钟。最后，他掏出圆珠笔，签了名，按了手印。宋晨光也签了，手稳得连自己都意外。
走出调解室，阳光刺眼。她把协议书折好，放进随身包。李阳在店门口等她，手里拎着新买的监控摄像头。
“装几个？”他问。
“四个。”她说，“门头、收银台、后厨、仓库。”
李阳点头，开始拆包装。她站在门口，看着他踩上梯子，把第一个摄像头对准卷帘门锁孔。那里还有上个月被撬的痕迹，锈迹斑斑。
“要不我今晚住店里？”李阳擦着镜头。
“不用。”她说，“明天去把营业执照变更成股份制，把你也加进去。”
李阳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拧螺丝。
傍晚打烊，她把调解协议锁进保险柜，钥匙塞进内衣夹层。路灯透过卷帘门缝隙照进来，在她手背投下细长的金线。她摸出手机，打开相册，翻到晨曦那张照片。跑道上的白线依旧清晰，像一道划开黑夜的光。
她正要锁屏，手机震动。是银行客服的自动提醒：**“您已设置每月15日自动转账，备注：店铺租金。”**
她点了确认。
李阳在后厨收拾冰柜，嗡鸣声混着远处夜市开市的锣声。她走到门口，检查新装的摄像头。最后一个镜头对准地面，刚好拍到门缝下塞传单的位置。她蹲下，把一张皱巴巴的降压药单塞进去，测试角度。
镜头微调，画面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