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时,屏幕还亮着。凌晨五点的闹钟刚响过,她按掉铃声,没立刻起身,而是盯着那条未读消息看了两秒——是张宇发来的:“今天流程有变,加了陈述环节,七点前到礼堂。”
她坐起来,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脑子里立刻过了一遍原计划。原本分配会只是宣读名单,现在临时改规则,显然是有人想卡位置。她不奇怪。
窗外天还没亮透,宿舍楼安静得能听见水管滴水的声音。她拉开柜门,把警服最外面一层仔细抚平,扣子一颗颗对齐。镜子里的人脸有点浮肿,昨晚睡得晚,但她眼神是清醒的。
她对着镜子敬了个礼,动作标准得像刻出来的。又练了一遍走姿,肩膀压着,腰杆挺直,皮鞋跟敲地的声音在屋里回荡。
六点二十,她走出宿舍楼。风有点硬,吹得制服下摆贴在腿上。张宇已经在楼下等她,穿着和她一样的深蓝制服,领口扣得严实。
“听说有几个关系户早上去找了领导。”他低声说。
晨曦点头,“我知道。”
“你准备怎么说?”
“实话。”她看着前方,“我说我是从工厂考进来的,站过三年流水线,知道普通人怎么活,也知道他们最怕什么。”
张宇侧头看她一眼,“够硬。”
“不是硬。”她声音没变,“是真。”
礼堂已经有人了。前几排坐着家属,后排是学员。气氛比往常紧,有人低头背稿,有人交头接耳。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学员站在角落,正和两个教官模样的人说话,笑得很熟络。
晨曦和张宇坐在中间靠后的位置。她没再说话,闭眼把要说的几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
七点整,分配会开始。领导站在台上,宣布今年新增“岗位适配陈述”环节,每人限时三分钟。顺序按学号抽签。
晨曦抽到第十五个。
前面十几个人讲的大多是“家族从警传统”“从小立志维护正义”“体能测试全优”之类。轮到那个戴眼镜的男学员,他说自己父亲是分局副局长,愿意服从组织安排,但希望去刑侦一线锻炼。
台下有人小声议论。
“农村来的,能扛几天重案?”
“成绩是不错,可刑警队要的是综合能力。”
“人家张宇是警官子弟,晨曦算什么?”
晨曦听见了,没动。
轮到她上台时,脚步稳。站定,敬礼,声音不快不慢:“我是宋晨曦,学号047。我没有警察家庭背景,也不认识任何领导。我来自沼洼村,在上广市一家电子厂干了三年流水线。每天站十一个小时,工资四千八,没签合同,也没社保。”
台下安静了些。
“我考警校,是因为在工厂看见一个女工被主管欺负,没人敢管。她最后辞职那天,坐在厂门口哭了半小时。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有人能站出来,是不是就不一样?”
她顿了顿。
“我在警校三年,综合评分第三。体能测试摔过三次,最后一次韧带拉伤,复健四个月。但我所有科目都按时补考通过。心理评估显示,我的抗压能力和情境判断在优秀区间。我不怕苦,也不怕被看低。如果刑警队需要一个能蹲守三天三夜、能和底层群众说话、能在证据链里抠细节的人——我愿意去。”
她说完,敬礼,下台。
没人鼓掌,但有几个教官低头翻她的档案。
张宇在她经过时轻轻点了下头。
名单宣读前,领导又讲了几句。提到“基层经验宝贵”“实战能力优先”时,目光扫过晨曦。
最终名单念到第十一行:“宋晨曦,分配至市局刑警队实习岗位。”
她没动表情,只是手指在裤缝上轻轻掐了一下。
张宇转头看她,“听见了吗?”
她点头。
“你做到了。”
她没说话,但肩膀松了一寸。
散会后她没立刻走,站在礼堂外的台阶上,掏出手机。信号格跳了一下,她拨通了晨光的号码。
响了五声,接了。
“喂?”晨光的声音夹着车流和叫卖声,“晨曦?”
“姐。”她嗓子有点干,“我分到刑警队了。”
电话那头突然静了。
接着是塑料袋被捏紧的声音,然后一声短促的笑,“你说啥?刑警队?真的?”
“嗯。”
“哎哟!”晨光声音拔高,“李阳!听见没?加菜!今天晚饭多炒两个!我妹子进刑警队了!”
背景里传来李阳的声音:“真分下去了?厉害啊!”
晨曦嘴角动了动,没笑出声。
“你吃饭了吗?”晨光问。
“还没。”
“赶紧去吃点热的。别光顾着高兴,饿着肚子。”晨光顿了顿,“晚上回来吃饭不?我让李阳炖鸡。”
“不了,还得回宿舍收拾东西。”她说,“明天报到。”
“行,那你忙。”晨光声音软下来,“姐替你高兴。”
“嗯。”
“你二姐,现在也是警察了。”晨光笑了一声,像自言自语,“咱家总算……有点出息了。”
晨曦握着手机,风吹得她眼角有点涩。
“姐,”她说,“谢谢你。”
“谢啥。”晨光笑,“你自己的路,走出来的。”
电话挂了。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抬头看天。云层裂开一道缝,阳光斜劈下来,照在她肩章上,闪了一下。
张宇走过来,手里拿着两瓶水,“喝一个?”
她接过,拧开喝了一口。
“接下来就是实打实的活了。”他说。
“我知道。”
“怕吗?”
她看着远处训练场的靶墙,“不怕。就怕不够快,不够准。”
“你会适应的。”
她点头,把空瓶捏扁,扔进垃圾桶。
两人并肩往宿舍走,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整齐的响。
走到楼下,张宇忽然停下,“我爸妈让我回家吃饭。”
“去吧。”
“你呢?”
“再练会儿。”她说,“敬礼的动作,还得再稳一点。”
他笑了,“你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才靠得住。”
他没再劝,挥了下手走了。
晨曦转身进了训练馆。
空荡的场地里,她站到镜子前,重新整理领带。然后抬起右臂,敬礼。
动作干脆,手腕不抖。
她放下,又抬起来。
一次,两次,十次。
窗外阳光移了位置,照在她肩章上,映出一道笔直的光痕。
她停下,喘了口气,抬手擦掉额头的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是晨光发来的消息:“李阳说辣子鸡得多放花生,你爱吃。”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手指在屏幕上敲了两个字:“好。”
发出去后,她把手机倒扣在长椅上,重新站直。
抬起右臂。
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