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光把手机倒扣在柜台上,屏幕还留着晨曦回的那两个字。她盯着那行“好”看了几秒,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提了提。辣子鸡要多放花生的事,李阳记下了,也告诉她了。她没说话,只是觉得心里某个一直绷着的角,松了一点。
她拿起抹布继续擦柜台,动作比平时慢。店里刚打烊,灯还亮着,油烟味混着剩菜的气息,往常她会立刻收拾,今天却想多坐一会儿。刚擦到第三块玻璃,门被推开,高跟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很重,像是故意要让人听见。
她没抬头。
来人径直走到吧台前,站定。香水味冲进鼻腔,浓得发腻。
“你就是宋晨光?”女人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在称斤两。
宋晨光放下抹布,把手机推到抽屉里,转身朝厨房走。“李阳在炒锅,你找他?”
女人没动,“我是他前妻。我叫王莉。”
宋晨光脚步没停。她知道这个人,也听说过那场闹得不太体面的离婚。房产抵押的事,李阳提过一次,没多说。她也没问。
她进厨房时,李阳正冲洗灶台。听见动静,抬头看她。
“外面有个女的,说是你前妻。”她说得平。
李阳手顿了一下,水珠顺着指尖滴进水槽。他关了水龙头,摘下围裙搭在椅背上,跟着她走出来。
王莉还站在原地,手拎着包,目光从李阳脸上扫到宋晨光,又转回去。
“你来干什么?”李阳问。
“听说你把房子抵押了?”她声音冷了些,“为了这饭馆?为了她?”
没人接话。
“你以前说要安稳,现在倒好,拿婚房去赌一个打工妹的店?”她冷笑,“她能给你什么?一个家?她自己在城里连户口都没落稳吧?”
宋晨光站在李阳侧后方,手指轻轻掐了下掌心。她没看王莉,只盯着李阳的背影。
李阳没回头,也没动。他低头,把围裙重新系上,动作很慢,但没打结。然后他掏出手机,解锁,拨了个号。
“喂,老陈,我是李阳。”他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楚,“上次那套房子的抵押合同,能不能再发我一份?对,就是南街那套。嗯,我要确认一下用途说明——写的是‘个人经营贷款’,不是‘夫妻共同债务’,对吧?”
他听着,点头,“好,发我。顺便,帮我查下有没有人最近去房管局调过档案。”
电话挂了。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抬头看王莉,“房子抵押是为饭馆周转,不是为你,也不是为任何人回头。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你要查,我可以陪你去。”
王莉脸色变了。
“还有,”他顿了顿,“我以前不懂,以为结婚就是搭伙过日子。后来才知道,搭伙的人多,真心的人少。你现在来,不是为我,是为你自己不甘心。”
他指了指门口,“你要再站这儿,我就报警。别逼我走那一步。”
王莉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她盯着李阳看了两秒,转身就走。高跟鞋的声音比来时更快,像是逃。
门被甩上。
宋晨光站在原地,没动。
李阳转过身,看着她,“你没事吧?”
她摇头,“我没事。就是……她说话挺难听的。”
“难听的话,听多了就成风了。”他叹了口气,“我不该让她进门。”
“她是你过去的人。”她说,“你总得面对。”
“但我不欠她。”李阳声音沉下来,“从前是我不够明白,现在我不想再糊弄自己,也不想让你难做。”
宋晨光低头,手指绕着围裙带子,“你不怕我多想?”
“怕。”他点头,“但我更怕你不信我。”
她抬头看他一眼,又垂下,“我信你。但我怕……我自己不够好。”
“你够好了。”他往前一步,“你每天五点起,夜里收完账才走。你给员工加薪,自己穿的衣服还是去年的。你妹妹出事,你没一句怨话,扛着往前走。这样的人,不是好,是什么?”
她没说话,眼眶有点热。
“我不图你什么。”他说,“我图的是,每天早上来,能看见你在店里忙。图的是,我做的菜,有人尝第一口就笑。图的是,我累的时候,有人递杯水,不说多余的话。”
她终于笑了下,抬手擦了擦眼角,“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些了?”
“不是学会的。”他摇头,“是憋久了,非说不可。”
她没再说话,转身进了厨房。
第二天一早,宋晨光到店时天刚亮。她刚开门,李阳的电动车就停在门口,手里拎着早餐。
“供应商说今天货没到。”他一边锁车一边说,“猪骨和嫩豆腐都没了。团餐五十人,菜单上两道主菜全指着这两样。”
她眉头一皱,“联系备用的?”
“联系了。坐地起价,翻了一倍。”
她站在门口,脑子转得快。前晚王莉走之前,提过一句“我认识菜场老张”,当时她没在意。现在想来,或许是条路。
但她没开口。
李阳看她站着不动,问:“你想找她?”
“有这个念头。”她坦白,“但我不想用那种方式。”
“那就别用。”他干脆地说,“我骑车去老市场,那边有个档口一直供货稳定,就是远点。”
“来回二十分钟?”
“十五分钟。”他脱下外套挂好,围裙一披,“你调菜单,我跑腿。招牌菜没了,就推新组合。你不是常说,客人要的是味道,不是名字?”
她点头,“我做‘三鲜拼盘’,用现成的菌菇、腊肠、虾仁搭,加个秘制酱汁。再送一碗骨汤替代——用鸡架熬,颜色一样。”
“行。”他抓起保温箱,“四十分钟内回来。”
她看着他骑车拐出巷口,才转身进店。
七点二十,第一批客人陆续上门。她亲自到门口解释,语气诚恳:“今天食材临时调整,给您换一道新菜,味道保证不打折,菜价照旧,还送汤。”
有人皱眉,但看她态度实在,也没闹。反倒有几个常客笑着说:“你家菜从没让人失望过,试试新花样也好。”
八点十分,李阳推门进来,保温箱一放,“全齐了,还多带了点香葱。”
她松了口气,“熬了两锅鸡骨汤,备用。”
“够用。”他洗手换衣,“拼盘怎么配?”
“三样主料分格摆,酱汁浇中间。汤用大碗,摆前头。”
“明白。”他进厨房,开火。
两人没再多话。她切配,他掌勺。一个递盘,一个装菜。节奏像磨合过千百遍,没一句多余的话,也没一次错位。
十一点半,团餐上齐。客人吃得安静,吃完有人专门来柜台说:“这拼盘比原来的还香。”
她笑着道谢,回头看见李阳靠在厨房门边,擦汗。
她走过去,递上水杯。
“累不?”
“还好。”他喝了一口,“就是骑太快,腿有点酸。”
她笑了,“下次我骑,你坐后座。”
“那不行。”他摇头,“我坐后面,店里谁掌勺?”
“你不是说,我做的菜也行?”
“行是行。”他笑,“但客人来,还是想吃你做的——你做的,和我做的,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你做的,有家味。”他看着她,“我做的,是手艺。你做的,是惦记。”
她没说话,低头拧紧水杯盖。
打烊后,她坐在柜台后算账。店里安静,只有计算器按键声。李阳端了杯姜茶过来,放在她手边。
“趁热。”
她抬头,“你怎么总记得这个?”
“你上次感冒,说是小时候妈煮的。”他靠着柜子,“我说过,我不图你什么。但我记你所有小事。”
她手指在计算器上停了停,“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倔?什么事都自己扛?”
“我觉得你踏实。”他声音低,“踏实的人,才扛得住风。”
她笑了,起身走过去,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三秒,又离开。
“明天还得早起。”
“嗯。”他点头,“我比你早十分钟到。”
她锁好抽屉,关灯。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空荡的店堂。
门关上,卷帘落下。街灯刚亮,照在玻璃上,映出两个并排的影子,一前一后,走进巷口的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