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曦的闹钟在五点二十三分响起,比平时早了七分钟。她睁开眼,没动,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昨晚睡得不踏实,梦里全是案发现场的照片,一张接一张,像翻不完的卷宗。她坐起来,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伸手把床头那张警校毕业照扶正了。照片里她站得笔直,张宇在旁边笑,她没笑,但眼睛亮着。
今天是她正式跟队办案的第一天。
她洗了把脸,换上警服,扣好每一粒扣子。出门时天还没亮透,风吹在脸上有点刺,她把领子竖起来,走路比平时快。
刑警队办公室比她想象中安静。几张旧桌拼在一起,墙上贴着几张手写排查表,角落里堆着几双沾泥的靴子。队长坐在最里面,背对着门,正在翻一份文件。没人跟她打招呼,只有两个年轻警员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写东西。
她站在门口,手贴着裤缝,“队长,我是新来的实习生,宋晨曦。”
队长没抬头,“知道了。穿好鞋,十分钟内出发,城西民安巷,入室伤人案,现场刚封。”
她应了声,转身去拿鞋柜里的执勤鞋。鞋有点大,她垫了张纸板,系紧鞋带。
车开得很快,穿街过巷。她坐在副驾后座,一句话没说。队长在前头讲案情:“凌晨两点十七分报警,房东听见动静下楼,发现租客倒在门口,头破血流。嫌疑人翻窗进屋,抢了包,打人后从后巷跑。监控只拍到个背影,三十秒后消失。”
她听着,脑子里过时间线。车停在巷口,警戒线已经拉好。她跟着进去,看见地上有一摊干了的血迹,旁边散着半截断绳。
她蹲下,没碰,只看。
“别碰。”队长声音从背后传来,“等技术组。”
她站起身,“这绳子……像是晾衣绳?”
“嗯。”队长点头,“剪断的,估计用来捆人,没捆成。”
她记下,掏出本子写。旁边几个老队员在测脚印,没人跟她说话。她走到窗边,看外面那条窄巷。巷子尽头是条主路,中间有岔口,监控探头装在对面便利店门口,角度刚好被树挡住。
她指着岔口,“他要是从这儿走,监控拍不到。”
“早查了。”一个警员头也不抬,“那边是死胡同,门常年锁着。”
她没再问,退到一边。
回队后,所有人围在会议室。监控视频放了一遍,黑影一闪,看不清脸。技术组说信号干扰,最后十秒画面模糊。
“线索断了。”有人叹气。
她坐在角落,翻房东的笔录。上面写:“听见吵闹,大概两点一刻,下楼看见人倒地。”她又翻技术组的现场记录:电表箱检修,凌晨两点到两点二十。
她皱眉,“房东说听见动静是两点一刻,可电表箱那会儿在检修,停电了。”
没人接话。
她抬头,“停电的话,楼道灯应该不亮,他怎么看见人倒地?”
队长抬眼,“你说什么?”
她重复一遍,声音稳了些。
队长沉着脸,“你怀疑房东?”
“我不是怀疑他。”她说,“我是说,时间对不上。要么他听见的不是案发那会儿,要么……电没真断。”
队长盯着她看了三秒,起身,“去调电力公司检修记录,查那十分钟有没有实际断电。”
她松了口气,低头继续整理笔记。
中午饭没人叫她。她去食堂打了份面,端回来时办公室只剩一个技术员在看电脑。她坐下,小口吃着,听见隔壁办公室传来低语。
“新来的真能出头。”
“警校出来的,以为自己多明白。”
“队长都还没开口,她倒先指手画脚。”
她筷子停了停,没抬头,把面吃完,碗收进水池。
下午她主动申请去查巷子周边私装摄像头。队长没反对,只说:“自己去,别指望有人陪你。”
她一家一家问。三家关门,两家说没装,一家小卖部老板摇头,“早拆了,上个月被偷。”
她道谢,转身要走,又停下,“您这儿晚上有灯吗?”
“有啊,门口那盏。”
“亮多久?”
“我睡觉就关。”
“那天晚上呢?”
“记不清了。”老板挠头,“反正我听见动静就醒了,看了眼钟,两点多。”
她心里一紧,“您看见什么了?”
“没看见人,就听见脚步,一串,挺急。”
她记下,道谢离开。
回队时天黑了。她把记录交给队长,说:“小卖部老板说听见脚步声,时间跟案发吻合。而且他家灯是亮的,说明那会儿没停电。”
队长翻了两页,抬头,“你怀疑电力记录有问题?”
“我怀疑断电时间不准确。”她说,“如果只是局部跳闸,总记录可能没体现。但楼道灯和监控是同一回路,灯亮着,监控就该工作。”
队长沉默一会儿,起身,“通知技术组,重新查电表箱线路,重点看分支负载。”
她站在原地,手心有点汗。
晚上九点,技术组来电。队长接完,看了她一眼,“电表箱二级线路有烧痕,局部短路,可能只影响部分楼层。主干监控系统没断,但侧巷探头接的是分支电路——那十分钟,它黑了。”
办公室一下子活了。
“马上调周边商户备份存储!”队长拍桌,“所有可能拍到侧巷的,一家不落。”
她没说话,坐在位子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她想起晚妹那次,阿辉说她“瞎猜”,可她就是靠着一遍遍比对时间,才发现他根本不在现场。那时候没人信她,现在也没人一开始就信。
但至少,有人开始听她说。
凌晨十一点,第一批备份视频送过来。她主动申请看监控。队长看了她一眼,点头。
屏幕一格一格闪。她眼睛盯着,不敢眨。两小时后,她在一家修车铺的角落画面里,看见一个黑影从侧巷穿出,手里拎着包,帽子压得很低。
她立刻截图,放大,调对比度。那人右手虎口有一道疤,很细,但清晰。
她打印出来,敲队长办公室的门。
“这是嫌疑人。”她说,“他从侧巷出来,两点十八分。右手有疤,可能是旧伤。建议查近期同类案件,看有没有类似特征的前科人员。”
队长接过图,看了很久。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问。
“宋晨曦。”
他点头,“回去睡两小时,三点集合,去东区老宿舍摸排。那边有个劳释人员,去年偷电瓶车,手上就有疤。”
她应了声,转身要走。
“等等。”队长叫住她,“下次发言,别抖手。”
她低头看自己,才发现右手一直在微微发颤。
“知道了。”她轻声说。
她没回宿舍,趴在办公室桌上闭眼。睡不着,脑子里全是画面。她想起晨光姐,想起她蹲在菜市场挑土豆的样子,一颗一颗捏,说“便宜的也能煮出好味道”。她那时候不懂,现在好像懂了点——破案不是靠吼,是靠盯,是一颗一颗看过去,不放过任何一颗坏的。
三点整,她准时起身。外面下雨了,雨点打在窗户上,像敲节奏。
她穿上雨衣,戴好帽子,走出办公楼。队里三辆车已经发动,队长在第一辆。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后座。
“查到了。”队长递过一份档案,“周强,三十四岁,盗窃前科两次,去年出狱。住在东区七号宿舍三楼,靠巷子那侧。”
她接过,翻看。照片上男人脸窄,眼神凶,右手虎口一道斜疤。
车开出去,雨越下越大。她看着窗外,路灯在雨里晕成一团团黄光。
车停在宿舍区外。四人下车,轻步靠近楼道。楼里黑着,只有二楼一户亮着灯。
她跟在最后,手按在腰带上。楼梯很窄,脚步声被雨声盖住。
三楼,304。门关着,没锁。
队长打手势,两人上前,推门。
灯亮着,屋里没人。床铺乱,柜子开着,衣服散了一地。
她走进去,目光扫过。突然蹲下,看向床底。
那里有一只鞋,黑色运动鞋,鞋底花纹很深。
她没动,只说:“鞋是新的,没怎么穿。但鞋底有泥,应该是昨晚带进来的。”
队长蹲下看了看,“泥是巷口那种红土。”
她点头,“他回来过,但没久留。东西乱翻,像是急着走。”
队长站起身,“通知周边巡逻组,封锁出口。他还会回来。”
她站在屋中央,看着那只孤零零的鞋。
雨还在下,打在窗上,一声比一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