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光把妹妹的外套叠好放进包里,指尖还残留着宋晚妹肩膀的凉意。夜市的灯一盏盏灭了,她走在回住处的路上,脚步很轻,心却沉得像压了块石头。刚拐进巷口,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打来的。
“你二妹的事解决了吧?”母亲的声音从听筒里挤出来,带着熟悉的焦虑,“我跟你大伯商量好了,明天就进城,看看你,也顺便……说说话。”
她没问“说什么”,但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第二天中午,饭馆后厨刚忙完午市,母亲和大伯坐在靠窗那桌等她。母亲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一直放在膝盖上搓着,像是要把什么不安揉掉。大伯背脊挺直,戴着老花镜,手里捏着一杯茶,眼神却不看她,只盯着墙上挂着的菜单。
“小光啊,”母亲先开口,“李阳那前头人来信的事,我们听说了。”
宋晨光擦着手里的碗,动作没停。
“人家都主动上门了,说明心里有数。你现在要是翻脸不认人,外人看了,倒显得你容不下人。”大伯放下茶杯,语气平缓,却字字落定,“婚姻大事,讲究的是和睦。退一步,不是软弱,是成全。”
她抬起头,“我不是计较她来不来,我是想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还能想啥?”母亲急了,“人都离了,日子过不下去才分开的。现在看你过得好,她心里难受,想来看看,也是人之常情!你还没进门呢,就这么较真,以后怎么当人家媳妇?”
“我不是要当谁的媳妇。”宋晨光把碗放进消毒柜,关上门,“我是要跟他一起过日子的人。”
大伯皱眉,“话不能这么说。他有过一段,你就得认这个事实。女人太强势,家就散得快。”
她没再辩,只是低头整理围裙带子。这些话她听过太多遍——从小到大,村里人总说姑娘要懂事、要忍让、要顾全大局。可她一路从沼洼村走到今天,靠的从来不是退让。
母亲见她不吭声,语气又软下来:“我们也不是逼你。就是怕你钻牛角尖,把好事弄砸了。你要真觉得不舒服,让她来婚礼上坐个角落,礼到了就行,别伤和气。”
宋晨光看着窗外行人匆匆,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她不怕前妻出现在婚礼上,她怕的是那个女人带来的东西,会一点点瓦解她对李阳的信任。
送走家人已是傍晚。她站在饭馆门口锁门,风从街口吹过来,卷起几张传单。手机在这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我是李阳的前妻。”电话那头的声音平静,“我想见你一面,就在你们店后面的小巷。不会耽误太久。”
她本想拒绝,可对方接着说:“我不想搅局,也不想让你恨他。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你该知道。”
巷子里的路灯坏了半边,昏黄的光斜照在水泥地上。前妻站在那里,穿着米色风衣,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脸上化了淡妆,像是特意收拾过。无名指上有一圈浅浅的印痕,像是刚摘下戒指不久。
“谢谢你肯来。”她笑了笑,眼睛却不笑。
宋晨光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你知道他为什么跟我离婚吗?”她忽然问。
“他说是因为性格不合。”
“是。”她点头,“但还有别的原因。他为我借过一笔钱,高利贷,三十万。我肾病复发,医院催缴费,他到处凑不够,最后找了私人借贷。那两年,我们天天被人堵门,电话半夜响,门缝里塞恐吓信。”
宋晨光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从没跟你说过?”
“他说……婚史清白,没牵扯外债。”
“清白?”她轻轻摇头,“他为了护住我,一个人扛下所有。后来我治好了,他也垮了。我们吵,冷战,最后只能分开。可你知道最难过的是什么吗?”她看着宋晨光,“是他到现在,还在瞒着别人这段过去。他怕影响新生活,怕被人看不起。”
宋晨光喉咙发紧,“那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也背负这个?”
“我不是要你还债。”她声音低了些,“我是想问你一句——如果有一天,那些人找上门来,你还能站在这里,像今天这样平静地听我说话吗?换作是你,能轻易放下吗?”
巷口传来一阵车铃声,有人骑电动车驶过,光影晃了一下。
宋晨光没答。她不知道该怎么答。她不怕穷,不怕苦,可她怕被隐瞒,怕自己以为坚固的东西,其实早就裂了缝。
“我不是来破坏你们的。”前妻往后退了一步,“我只是不想看你,像我当时一样,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他。”
她说完转身走了,脚步很轻,风衣下摆扫过地面,消失在巷子尽头。
宋晨光站在原地,直到巷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她摸出手机,打开相册,翻到李阳的工作证照片——那是他刚来饭馆时登记用的,背后写着入职时间。她又翻出两人最早的聊天记录,一条条往下拉,发现有将近四个月的时间,他几乎没有发过消息。
那段时间,他说是在外地学厨。
她点开日历,核对日期,手指停在某一行上。心跳慢了一拍。
回到住处已是深夜。她坐在床沿,把手机放在腿上,输入一行字:“你前妻说你借了钱,有没有这回事?”光标闪了几下,她又删掉。
屏幕黑下去的瞬间,她看见自己的倒影映在玻璃上,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线。
她起身走到衣柜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翻出李阳送她的第一份礼物——一条银项链,包装盒还完好地放着。她记得那天他笑着说:“不贵重,但是我亲手挑的。”
她把盒子拿起来,轻轻摩挲边缘。突然注意到盒底贴着一张小票,日期清晰可见——正是那四个月空白期中的某一天。
她盯着那串数字,呼吸变慢。
窗外城市渐暗,最后一班公交车驶过,灯光扫过墙面,照亮了桌上未合上的账本,纸页微颤。
她把项链放回抽屉,关上。然后坐回床边,拿起手机,再次输入那句话。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楼下传来收摊的声响,铁皮卷帘门哗啦啦拉下,一道阴影从窗前掠过。
她终于按下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