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落在床头柜上那张泛黄的照片上。宋晚妹坐在床沿,手指轻轻摩挲着相纸边缘。照片里是她和马克第一次下厨时的合影,灶台边两人挤着笑,锅里的菜糊了也没人在意。她盯着看了很久,直到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
门铃响了。
她没动,听见外面有人轻声喊她的名字。是马克的声音,带着一点生涩的中文:“晚妹,在吗?”
她起身走到门后,透过猫眼看下去。马克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束白玫瑰,旁边还提着一个手工灯笼,竹骨外糊着半透明的纸,样式像端午节常见的那种。他穿着熨得整齐的衬衫,头发也比平时梳得认真。
门开了一条缝,她露出半张脸。
“对不起。”他把花往前递了递,又举起手机,点开一段视频。画面里是他蹲在社区活动室,跟着一位老师学包粽子,手忙脚乱地把糯米漏了一桌;接着是他坐在书桌前,一遍遍重复背诵《静夜思》,发音磕绊却坚持录到满意为止;最后是他对着镜头,红着脸说:“我爱你。”
宋晚妹的眼眶一下子热了。
“我不是想让你原谅我。”他说,“我是想告诉你,我在学。学你说的话,学你爸妈看重的事,学怎么做一个更好的人。”
她低头看着那束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她伸手接过,指尖碰到他的掌心,微微发烫。
“我想娶你。”他忽然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戒指不大,银色的圈上嵌着一颗小小的珍珠,朴素得不像外国人会选的款式。
“我要你做我的妻子。”他说,“用你们的话讲——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伸了出去。
他颤抖着把戒指套进她的无名指,站起来一把将她抱住。她靠在他肩上,眼泪终于落下来,湿了他的衣领。
傍晚,他们去了当初相遇的那个夜市摊位。老板娘一眼就认出他们,笑着招呼:“哟,今天不是来吃饭的吧?”
马克点点头,请她帮忙叫来了几位常来的熟客。他牵着宋晚妹的手走到空地处,当着众人的面再次单膝跪下,这次拿出的是另一枚稍大的戒指,正式求婚。
围观的人鼓起掌来。老板娘端来一碗刚煮好的汤圆,塞进宋晚妹手里:“新人甜甜蜜蜜,日子圆圆满满。”
她低头咬了一口,芝麻馅流出来,甜得有点发腻,但她一口都没剩下。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攥着马克的手。走到楼下时,她忽然停下:“你知道我爸最在乎什么吗?”
“知道。”他点头,“家庭,责任,还有——根。”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你想过以后吗?”她问。
“想过。”他说,“我想留在这里。为你,也为这个家。”
第二天中午,宋晨光打来电话。听到消息后,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只要你开心就好,但有些事,该问清楚就得问。”
当晚,三姐妹视频通话。宋晨曦坐在警校宿舍里,眉头微皱:“他是外教,签证能续多久?以后要是调去别的城市呢?”
宋晚妹握着手机,指甲掐进掌心。
“我知道你们担心。”她说,“可他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改变。”
“我们不是拦你。”宋晨光语气平缓,“是怕你将来吃苦。”
父母那边是第三天见的面。饭桌上,父亲一直没说话,母亲也只是夹菜。直到吃完,父亲才开口:“可以嫁,但有三个条件。”
马克坐在对面,认真听着翻译。
“第一,你要在中国落户;第二,婚后五年内必须定居国内;第三,孩子出生,必须上中国户口。”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
马克没有立刻回答。他拿出随身带的小本子,一笔一划写下这三条,又反复确认了每一条的意思。最后,他合上本子,点头:“我会做到。给我一周时间,我去办手续,查政策,给你们答复。”
父亲没再说什么,只看了女儿一眼。
回家路上,宋晚妹一句话没说。马克察觉到她的异样,握住她的手:“你在怕什么?”
“我怕你做不到。”她低声说,“也怕你明明做不到,还硬要答应。”
“我不是小孩子了。”他说,“我说的话,就会负责。”
出租屋里,灯亮到很晚。马克坐在桌前翻资料,一页页抄写着关于居留许可、户籍登记的规定。宋晚妹靠在床上,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村里谁家办喜事,女人总会被问一句:“嫁过去,受得了委屈吗?”
那时她不懂,现在好像懂了。
第四天,马克约她去了民政局附近的一家咨询中心。工作人员听完情况后,告诉他落户需要提供无犯罪证明、学历认证、长期工作合同等多项材料,最快也要三个月起步。
“孩子上户口更复杂。”那人补充,“外籍父亲、中国母亲的孩子,可以申请中国籍,但必须在国内出生,且父母婚姻关系稳定。”
出来时,天正下雨。他们在屋檐下站着,看雨水顺着瓦片往下淌。
“难吗?”她问。
“不简单。”他老实答,“但我不会退。”
她望着他被雨气打湿的肩膀,忽然觉得这身西装穿得很重。
第五天,她主动给大姐打了电话:“我想通了。婚还是要结,但该查的要查,该问的不能躲。”
宋晨光在那头应了一声:“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第六天,马克带回一份打印好的计划表。上面列着他接下来一个月要完成的任务:联系大使馆开具证明、提交学历公证、与学校协商延长合同、预约体检和面谈时间。每一项后面都画了个空框,等着打勾。
“你看。”他指着其中一条,“我已经让学校人事部开了在职证明,这是第一步。”
她翻到最后一页,发现他还写了一行小字:“学会岳父爱喝的茶,春节陪他守岁。”
她抬头看他,笑了下:“你会泡茶吗?”
“不会。”他挠头,“但我可以学。”
第七天晚上,他们坐在客厅里商量婚礼。她提出想办一场中式仪式,穿凤冠霞帔,走三拜九叩的礼。
“好。”他毫不犹豫答应,“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照做。”
她却突然迟疑:“可你家人……他们会接受吗?”
他顿了一下:“我妈来信说,希望我们回去办一次西式婚礼,邀请亲戚朋友。”
“两个都办?”她试探着问。
“如果可以的话。”他说,“我不想让你为难,也不想让我家人觉得被忽略。”
她没再说话,只是低头摆弄戒指。灯光下,那颗珍珠显得格外温润。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她醒来时发现马克不在身边。厨房传来锅碗轻碰的声音。她披衣走出去,看见他正笨拙地煮粥,米粒撒了一灶台。
“我想试试你大姐常做的那种白粥。”他回头笑,“她说你最近胃口不好,得吃点清淡的。”
她靠在门框上看了一会儿,没出声。
等粥熬好,他盛了一碗递给她。她喝了一口,有点糊底,咸淡也不匀,但她全喝了。
放下碗时,她看见他笔记本摊开着,最新一页写着几个词:“中国户口”“长期居留”“子女国籍”。下面还有一行字:“必须留下,因为这里有我的家。”
她伸手抚过那些字迹,墨水还没干透。
窗外,一只麻雀跳上窗台,啄了两下玻璃,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