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宋晚妹没看见。她正坐在出租屋的床沿,手里攥着一支体温计,指尖发凉。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她脚边一个空了的药盒上,上面印着“叶酸片”三个字。她盯着那盒子看了很久,直到听见楼道里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马克走进来,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领口微微敞开。他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还算温和。看见她坐着不动,他顿了顿,轻声问:“吃药了吗?”
宋晚妹没抬头,只把体温计递过去。他接过来一看,眉头皱起:“怎么又低烧?昨天不是说好去医院复查吗?”
“我不想去。”她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灰,“你去上课了?”
“嗯,带学生做语言练习。”他放下体温计,走到洗手间拧了块湿毛巾,回来轻轻敷在她额头上,“别总一个人闷着,对孩子不好。”
她闭上眼,没说话。可心里那根刺一直没断——他说“孩子”的时候,语气太平淡了,不像期待,倒像是负担。
半小时后,她说想出去走走。马克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他们一起下楼,穿过小区门口的小街,往常去的那家咖啡馆走去。她走得慢,一只手始终贴在小腹上。路过花店时,她停下脚步,看着一盆开得正盛的粉色康乃馨。
“想买?”他问。
她摇摇头:“听说孕妇不能闻太浓的花香。”
他“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两人继续往前走,阳光越来越亮,照得人睁不开眼。
就在咖啡馆门口,她看见了那个女孩。
扎着高马尾,穿着浅色连衣裙,正笑着伸手搭在马克肩上,说了句什么。马克低头听着,嘴角扬了一下,没有躲开。女孩的手顺势滑下来,指尖还碰到了他的手臂。
宋晚妹站在原地,手里的购物袋突然松了力。玻璃瓶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营养液溅了一地。
那笑声戛然而止。
女孩转过头,愣住。马克也猛地抬头,脸色变了。
“你怎么在这儿?”他快步走过来。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她终于抬起头,眼睛红了,“你说你要备课,说最近不教学生了。可你现在站在这儿,笑得像个刚恋爱的人。”
“她是语言班的学生,帮忙搬教材而已。”他解释,声音急了些,“真的没什么。”
“那你衬衫上的口红印呢?”她指着他的领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是‘帮忙’留下的?还是你们每次‘练习发音’都要靠这么近?”
周围有人看过来。马克下意识拉她的手腕:“我们回家说,好吗?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放手!”她猛地甩开,后退一步,脚底踩到碎玻璃,身体一歪。
他慌忙去抓她,动作重了些。她挣扎着想挣脱,却没留意身后是路边的石阶。腰侧撞上去的瞬间,一股剧烈的疼痛从腹部炸开,她整个人跪倒在地,手撑在冰冷的地砖上,指节泛白。
“孩子……”她喘着气,嘴唇发青,“我的孩子……”
马克的脸全白了。他蹲下来,声音都在抖:“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马上叫车,马上……”
他掏出手机拨号,手指哆嗦得几乎按不准数字。救护车的鸣笛由远而近,路上围了几个人,有人递来纸巾,她没接。她只是仰着头,望着天空。天很蓝,云很薄,可她觉得冷,冷得牙齿打颤。
送到医院急诊室时,她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护士扶她躺上推床,医生迅速检查。马克站在帘子外,双手握拳,指甲掐进掌心。
“先兆流产,现在出血量不小,得立刻处理。”医生对护士说,“准备B超,通知妇产科值班。”
她被推进检查室,躺在冰凉的床上,腿间温热的液体不断渗出。B超探头压在腹部,屏幕上原本该有的小小光点,如今只剩一片模糊的暗区。
“胚胎组织已经排出。”医生低声说,“宫腔内有残留,需要清宫。”
她闭着眼,眼泪顺着太阳穴滑进耳朵里,又咸又涩。没人问她要不要保,也没人再说“还有希望”。一切都结束了,悄无声息。
手术很快安排下来。麻醉前,她抓住护士的手:“我想……见一个人。”
“家属吗?”护士问。
她摇头:“不用了。”松开手,闭上了眼。
等她再醒来,已经是傍晚。病房安静,窗帘半拉着,夕阳照在床尾的白色被单上。她动了动手指,感觉不到疼,只有一种空荡荡的虚脱。
门被轻轻推开。
马克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保温桶,衣服换了,脸也洗过,可眼眶还是红的。他站在那儿,不敢靠近,也不敢走。
过了好久,他才走进来,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我熬了粥,小米红枣的,你说过你喜欢……”
她没看他,只盯着天花板。
“我知道错了。”他声音很低,“我不该让她靠近我,不该瞒着你还上课。但我真的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怕你压力大,不想让你操心这些事。”
她终于转过头,目光平静得像一口枯井。
“你以为我是因为那个女孩生气吗?”她轻声问。
他一怔。
“我是因为你从来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她说,“我怕的不是别的女人,是我拼了命想留下这个孩子,而你连一句‘我陪你去产检’都说不出口。我戒了三年才活过来,你以为我现在过得容易?可你呢?你总是说‘给我点时间’,可时间过去了,你还是站在原地。”
她停了停,呼吸有些不稳。
“你爱的不是一个真实的人,是你想象里的我。你想要一个温柔听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妻子,可我不是那样的人。我犯过错,我怕黑,我会哭,我需要你站在我这边,而不是每次都让我自己扛。”
马克低下头,喉结动了动。
“那天你拉我手腕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她继续说,“我在想,如果阿辉还在,他会不会这样对我?可至少他从没假装深情,他骗我,但他是明明白白地毁我。而你不一样,你是慢慢把我磨碎的。”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从今天起,”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说完,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
马克站在原地,手紧紧攥着保温桶的提手,指节发白。他想说什么,可话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
他把保温桶留在桌上,转身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睁开眼,望着墙角的一道裂痕。眼泪再次涌上来,但她没擦,任它顺着脸颊流进枕头。
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楼顶边缘。
她的手指缓缓收拢,压住小腹的位置,那里曾经有过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