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光把最后一盘炒面端出厨房，饭馆里的人声渐渐低了下来。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目光落在角落那张空着的椅子上——李阳还没回来。外面天已经黑透，街边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映在玻璃窗上，拉出长长的光痕。
她回到后厨，开始清点今天的账本。翻到中间一页时，手指停住了。夹在两张收据之间的，是一张泛黄的医院缴费单。名字写着李阳，金额不小，日期是半年前。那天她刚提了结婚的事，他沉默了很久，只说“再等等”。
她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没揉，也没扔，只是把它轻轻放回原处，继续翻完剩下的账目。然后起身去灶台下面的小柜子里拿出一包挂面，又切了些青菜和火腿，烧水下面。
李阳进店的时候，肩膀上还沾着雨水。他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鞋底踩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湿响。“刚从医院出来，”他说，“晚妹睡着了，医生说需要静养。”
宋晨光没抬头，把一碗热腾腾的面推到他面前。“先吃点东西。”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着那碗面，热气往上冒，模糊了他的眼镜片。他摘下来擦了擦，坐下来慢慢吃。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有筷子碰碗的声音。
吃到一半，他忽然停下，“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她抬眼，“那张缴费单，是你签的？”
他放下筷子，点了点头。
“为什么瞒我？”
“我不想你多想。”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她病复发了，医院催款，家里没人管她。我去签字担保，钱是我还的，跟别人没关系。”
“你还爱她？”她问。
他摇头，“不是那种事。她以前救过我一次，那时候我差点没了命，是她把我送去医院，守了三天。我没忘。”
宋晨光垂下眼睛，“所以你是报恩？”
“算是吧。”他苦笑了一下，“可我不敢告诉你。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装的事太多，大姐要撑家，二妹在警校拼前程，三妹刚受这么大打击。我不想你也为我的过去操心。”
她忽然想起几个月前那个女人来找他的情景。那时她站在门口，手里拎着药袋，说是来看看老朋友。她当时心里发紧，嘴上却笑着说请坐。后来那人再没来过，她以为是误会解开了，原来不是。
“你要是早点说呢？”她低声问。
“我不知道怎么说。”他抬起头看她，“一个男人结过婚，离了，前妻生病还要他帮忙，这话传出去难听不说，你也可能会觉得……我不干净。”
“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个不要你？”她的声音有点抖。
“我不是怕你不要我，是怕你委屈自己。”他伸手想碰她的手，又缩了回去，“你对我太好了，每天起得最早，走得最晚，连我感冒都记得煮姜汤。我看着你这样，更不敢让你知道这些糟心事。”
宋晨光没说话，起身走到灶台边，又烧了一壶水。水开时咕嘟咕嘟地响，她往保温壶里倒进去，动作很慢。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她背对着他，“不是你结过婚，也不是你帮过她。我是怕有一天，我发现你不肯跟我讲真话。哪怕是为了我好，我也受不了。”
他坐在那里，头低着，像做错事的孩子。
“我不是不讲理的人。”她转过身，靠在灶台边，“你要真觉得这事重，那就一起扛。你一个人背着，反而显得我们之间有隔阂。”
他抬起头，眼里有些光，“你是说……你不怪我？”
“我怪。”她直视着他，“我怪你不说，怪你把我当外人。但现在我知道了，也明白了。这事过去了，就别再藏了。”
他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化成一声轻叹。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水壶嘴冒着细白的气。窗外的霓虹照进来，在地上划出一道斜斜的红光。
第二天中午，李阳轮休。他一大早就去了菜市场，买了猪骨、枸杞和红枣，在厨房熬了一锅汤。汤快好时，他用保温桶装好，又拿了个干净饭盒装了些清淡小菜。
“我去趟医院。”他对宋晨光说。
她正擦桌子，闻言抬头，“带这个去？”
“嗯。”他顿了顿，“我想让她吃点好的。她现在最需要补。”
宋晨光看着他，忽然笑了下，“你去吧，顺便帮我看看她有没有按时吃药。”
他点头，拎起保温桶往外走。临出门前回头看了她一眼，“晚上回来给你做酸汤肥牛，你说过最爱吃那道。”
她挥了挥手，“别太晚。”
他走了以后，宋晨光继续收拾店面。客人不多，她把菜单重新整理了一遍，把几道销量低的菜划掉，添了两个新口味。写完后她坐在柜台后面，翻开账本，看到那张缴费单还夹在里面。
她把它抽出来，看了看，然后撕成两半，丢进了垃圾桶。
傍晚李阳回来时，带了医院的便当盒。他说宋晚妹喝了汤，虽然没多说话，但眼神温和了些。他还说护士夸他炖得讲究，火候刚好。
宋晨光听着，一边热饭一边点头。吃完饭后，他们一起洗碗。水流哗哗地冲着碗碟，泡沫堆在池边。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件事。”李阳忽然说。
“你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我们有了孩子，你想让他学做饭吗？”
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他。
“我觉得男孩子会做饭挺好的。”他笑了笑，“不用非得当大厨，至少饿不着自己。而且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有人愿意下厨，日子才像个家。”
她没立刻回答，而是把洗干净的碗放进沥水架，一件一件摆整齐。
“你想太多了。”她说，“先把咱们的店开好再说。”
他笑了一声，“也是。”
两人收拾完厨房，关了灯，坐在后门的小凳子上吹风。街上人来人往，夜市刚刚热闹起来。远处传来烤串的滋啦声和啤酒瓶碰撞的清响。
宋晨光靠在墙边，望着对面店铺招牌一闪一闪。李阳坐在她旁边，手臂搭在膝盖上，手掌朝上摊开着，像是等着什么落下。
她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过去，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
他的手指立刻收拢，握住了她。
她没说话，也没动，只是任由他握着。夜风吹过来，带着一点凉意，但她觉得暖。
李阳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忽然说：“明天我想试试新配方的牛肉面，加一点山胡椒提味，你觉得行吗？”
她点点头，“行，试完了告诉我味道。”
“好。”他应着，声音很轻。
他们就这样坐着，谁都没再开口。直到店里电话铃响，是外卖平台的新订单。李阳站起来去接，说了几句，回头对她扬了扬手机，“两份盖饭，二十分钟内出餐。”
她应了一声，起身走进厨房打开炉火。锅热了，油滑过锅底，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她把腌好的鸡丁倒进去翻炒，香气很快弥漫开来。
李阳站在旁边切菜，刀落在砧板上有节奏的响。她炒完一锅，顺手递给他一个盘子。
他接过，看了她一眼，“头发散了。”
她抬手摸了摸，果然有一缕从发绳里滑了出来。她正要扎回去，他却伸手替她拢了上去，指尖擦过她的耳侧，很轻。
她没躲，也没说话。
他收回手，继续切菜，嘴角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
她转身去盛饭，勺子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