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阳走后,宋晨光把保温桶洗干净,放回原位。她站在厨房门口,望着外面渐渐热闹起来的夜市,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她知道有些事不能一直躲着,可当它真的摆在面前时,还是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转身回到柜台,翻开账本最后一页,手指在那半张撕掉的缴费单残留的毛边上来回摩挲。她没再想李阳的事,而是拨通了二妹的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姐。”宋晨曦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人。
“你在宿舍?”宋晨光问。
“嗯,在。”
“晚妹那边……医生怎么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清宫做了,暂时没事。就是情绪不太稳,一句话都不说。”
宋晨光捏紧了手机,“你有空多去看看她。”
“我知道。”宋晨曦顿了顿,“姐,我这边……也有点进展。”
宋晨光心头一紧,“什么进展?”
“我拿到了一些东西。”她的声音压低了些,“能证明张宇父亲和毒品交易有关的东西。还有……阿辉的名字也出现了。”
宋晨光没说话。她靠在柜台上,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旧钟上,秒针走得不快,但每一下都敲在心上。
“你打算怎么办?”她终于开口。
“还没决定。”宋晨曦的声音很冷静,却透着疲惫,“这些证据要是交上去,案子就能立。可一旦开始查,张宇一定会被牵连。他现在还在警校,身份敏感,哪怕只是流言,也可能毁了他。”
宋晨光闭了会儿眼,“你们……还联系吗?”
“他发过一条消息,问我睡了没有。我没回。”
“你想清楚再走下一步。”宋晨光低声说,“不是所有真相都非得立刻揭开。有时候慢一点,是为了不让在乎的人摔得太重。”
电话那头又静了下来。
“姐,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宋晨曦忽然问,“我查这个案子,一开始是为了晚妹。可现在,我却因为怕伤到张宇,犹豫要不要把证据交出去。这算什么警察?”
“你不是为了自己犹豫。”宋晨光说,“你是在乎他。这不叫自私,叫有心。”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吸气声,像是要哭,又忍住了。
“别熬太晚。”宋晨光换了语气,“饭馆这边我会照应,你先把眼前的事理清楚。”
挂了电话,她站了一会儿,才把手机放回口袋。外面有人进来点餐,她迎上去,笑着说了句“稍等”,转身进了厨房。
而此时的警校宿舍里,宋晨曦仍坐在书桌前。
台灯的光圈只照亮桌面一小块区域,三本泛黄的账册摊开,纸页边缘已经磨损,字迹有几处被水渍晕染过,但她用红笔标出的异常款项一笔未漏。每一笔转账时间,都精准对应着过去两年里几起未破的运毒案发时间。
电脑屏幕亮着,解码软件刚完成最后一段语音的转录。她点开文件,张父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海关那边已经安排好,货走水路,不会有问题。倒是那个姓宋的女学员,盯得太紧,让她姐姐注意生意,弟弟小心身体——总有让她收手的时候。”
她摘下耳机,手指停在删除键上,却没有按下。
窗外风大了些,吹得窗帘一角轻轻晃动。她起身拉严实了,顺手检查了门锁。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每次看完这些材料,都要确认一遍安全。
她重新坐下,打开一个加密文件夹,把聊天记录、账本扫描件、录音文本逐一归档。然后拿出一张新纸,开始列清单:
1. 账本原件三册(A-1至A-3),记录资金异常27笔,均流向境外空壳公司;
2. 加密通讯记录解码文本(B-1),含涉毒指令6条,提及“货已出发”“款已到账”等关键词;
3. 语音片段转写稿(C-1),明确威胁调查人员家属;
4. “辉腾贸易”工商信息及关联账户流水(D-1),法人代表为阿辉,与宋晚妹所涉毒品来源一致。
她写得很慢,每一个编号都核对两遍。这不是为了应付检查,而是她知道,一旦这份清单交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她合上笔记本,抬头看向墙上的警校誓词。白底黑字,工整有力:“忠于法律,守护正义。”
可此刻,她却觉得那八个字像压在胸口的铁块。
她想起张宇第一次带她去射击场时说的话:“你知道为什么我能打满环吗?不是手稳,是心稳。你得知道自己为什么开这一枪。”
她现在也该问问自己:她为什么查这个案子?
是为了晚妹吗?是。她不能接受妹妹被人骗进毒瘾的深渊,再被一脚踢开。
是为了正义吗?也是。她穿上这身制服的第一天就明白,有些黑暗必须有人去照。
可如果这一枪打出去,连累的是张宇呢?
她打开手机相册,翻到那张合影。两人站在训练场边上,他笑着替她扶正警帽,阳光落在他眉梢。那天他说:“我喜欢你,是因为你从不退。”
她当时以为那是勇气的赞美。
现在才懂,那也是对她的考验。
她放下手机,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牛皮纸袋。她把整理好的证据一份份装进去,封口,贴上标签。然后放进抽屉最底层,上面压了一本《刑法实务》。
桌上只剩一张空白纸。
她提笔,写下三个字:
“怎么办?”
笔尖停在那里,墨迹慢慢洇开一个小点。她没继续写,也没划掉。
她只是坐着,盯着那三个字,像在等一个不会来的答案。
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低头看,是张宇的新消息:“你今天没去训练场,教官问起你。”
她盯着那行字,很久,才打了个字:“嗯。”
删掉。
又打:“在整理资料。”
删掉。
最后只回了一个字:“好。”
发出去后,她把手机反扣在桌上,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脑海里浮现出晚妹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脸色苍白,眼睛空洞,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她记得自己握住妹妹的手,那手冷得像冰。
她也想起大姐在电话里的声音。平静,但藏着疼。那种疼不是喊出来的,是咽下去的。
还有张宇。
他明明知道她在查他父亲,却从没劝她停下。他只是默默陪着,给她留门,帮她留意校园外的动静,甚至在她熬夜时悄悄塞进一盒热牛奶。
他不是无辜的。他是知情者。
可他也不是加害者。
她睁开眼,重新看向那张写着“怎么办”的纸。
如果交上去,张宇的人生会被彻底打乱。他的同学会怎么看他?上级会怎么对待他?他还能顺利毕业吗?
如果不交,阿辉还会继续害人。下一个受害者,会不会又是哪个不知情的女孩?
她缓缓伸手,拉开抽屉,指尖触到那个牛皮纸袋的边缘。
她把它抽出来,放在桌上。
然后,又推了回去。
她站起身,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战术笔和防狼喷雾,检查了一遍,放回原位。这是她每天睡前必做的事。
回到桌前,她把那张纸折成一个小方块,塞进抽屉缝隙里。
她关掉台灯, room陷入昏暗。
只有电脑屏幕还亮着,映出她模糊的倒影。
她盯着那倒影看了很久,终于伸手合上了笔记本。
屋子里彻底黑了。
远处传来巡逻车经过的声响,灯光扫过窗帘,一闪而过。
她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直到手机再次震动。
她没去拿。
而是抬起右手,慢慢握紧了放在桌角的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