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妹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暗了。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光线偏黄，照在她手背上，像一层薄薄的纱。她动了动手指，感觉身体像是被什么压过一样，沉重得抬不起胳膊。她记得自己哭了很久，可现在脸上干干的，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门被轻轻推开。
她立刻闭上眼，眼皮微微颤着，假装还在睡。脚步很轻，是那种刻意放慢的脚步。她知道是谁来了，但她不想说话，也不想睁眼面对她们。
床边传来塑料袋窸窣的声音，接着是保温桶盖子被掀开的轻微响动。一股淡淡的甜香飘了出来，是小米粥的味道，还带着红枣的温润气息。
“她醒了。”一个声音说。
是二姐。语气还是那样，冷静得像在汇报情况，可那里面藏着一点小心翼翼。
没人接话。大姐坐到床沿，没碰她，只是把勺子在碗里轻轻搅了搅。热气往上冒，碰到她的手臂，有点烫，但她没躲。
“喝点吧。”大姐的声音很低，“熬了一个早上，不喝也尝一口。”
她没动。
那只手却没收回，而是继续举着勺子，停在她唇边。时间一点点过去，粥的热度慢慢散了些，她终于张了开口。
勺子送进来，米粒软糯，甜味顺着舌尖化开。她咽下去，喉咙发紧，眼睛又湿了。
一滴泪落进碗里，溅起极小的涟漪。
大姐没擦，也没说话，只是又舀了一勺，吹了两下，再递过来。
她一口一口地吃，吃得慢，但没有停下。吃到一半时，她听见二姐走过来，在另一侧坐下。一只手覆上来，握住了她的手。
那只手有点凉，指节分明，掌心有茧——是训练留下的痕迹。她还记得小时候，二姐总喜欢拉着她比手掌，说以后要当警察保护她们。那时她笑嘻嘻地说：“我要你天天给我买糖吃。”二姐就敲她脑袋：“糖吃多了蛀牙，姐给你发工资。”
现在那只手紧紧包着她的，像是怕她溜走。
“医生说你贫血。”二姐开口，“得补一阵子。”
她点点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你想哭就哭。”大姐忽然说，“没人笑话你。”
她猛地吸了口气，肩膀抖了一下，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比刚才更凶。她想忍，可喉咙里堵着一团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抽泣起来，声音很小，像是怕吵到谁，可越憋越难受，最后终于嚎啕大哭。
大姐的手抚上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地顺，就像小时候她摔了跤那样。二姐依旧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悄悄伸过来，替她擦眼泪。
三个人都没说话。一个哭，两个陪着。哭声渐渐弱了，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最后只剩鼻息的起伏。
她喘匀了气，靠在枕头上，眼睛红肿，脸上全是泪痕。
“我是不是……太傻了？”她哑着嗓子问。
房间里静了几秒。
“傻不是错。”大姐说，“信人、爱人，是好事。错的是那些利用你这份真心的人。”
她望着天花板，嘴唇微微哆嗦。
“我也曾以为，只要拼命往前走，就能护住所有人。”二姐靠在墙边，目光落在窗外，“可现在我才明白，有些路，只能她自己走回来。”她转过头，看着妹妹，“但你不用急着站起来。我们在这儿，等你。”
这句话像一根细线，轻轻缠住了她快要散掉的心。
她又哭了，这次不是因为委屈，也不是因为恨。是因为她突然觉得，自己还有家，还有人在。
她抬起手，摸了摸小腹的位置。那里空了，疼过，流过血，可它还在跳，还在呼吸。她活着，她们也都在。
“我想……”她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我想好好活一次。”
大姐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二姐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一个饭盒，打开，是切好的苹果片，上面撒了点蜂蜜。
“你爱吃这个。”她说。
她接过，咬了一口，甜味在嘴里化开，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样。
三人聊了些琐事——饭馆最近生意不错，新招了个帮厨；警校体能测试快到了，二姐每天加练；天气转凉了，大姐给她带了厚睡衣和毛袜子。
话不多，但每一句都落在实处。没有劝她“别想了”，也没有说“你会好起来的”。她们只是坐在她身边，陪她吃饭，削水果，换热水袋。
夜深了，护士进来查房，叮嘱早点休息。大姐收拾东西，把空碗放进保温桶，扣好盖子。二姐帮她掖了掖被角，动作笨拙，却不敷衍。
“明早我再来。”大姐说。
“我后天值完班就过来。”二姐看了眼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没点开，直接塞回包里。
她们走到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冲她们笑了笑，很轻，但是真的笑了。
门关上后，她没马上闭眼。她把手放在胸口，感受着心跳。一下，又一下，稳稳的。
她想起小时候三个人挤一张床，冬天冷，她们就抱成一团。大姐总说：“不怕，有姐在。”二姐就说：“还有我在。”她那时候总笑：“那我就是最幸福的小孩。”
现在她躺在医院的床上，外面风有点大，窗户缝里漏进一丝凉意。她拉了拉被子，把自己裹紧。
她闭上眼，不再害怕黑暗。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了一下。
她没去拿。
而是伸手摸了摸枕头底下——那里放着一片苹果核，是她偷偷藏起来的。她记得二姐说过，果核埋进土里，能长出树。
她攥着那片果核，指尖微微用力。
指甲掐进了果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