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菜场后门的铁卷帘刚抬起半米,宋晨光就蹲在摊位前翻拣藕节。指尖压下去,有一截发软。她挑出三根表皮完好的,又顺手抓了把藠头,泡在盐水里能脆上一整晚。塑料袋提进后厨时,冷藏柜门缝还结着霜,她把食材塞进最里层,顺手从围裙内袋抽出温度计,插进腊肠切片堆里测了下。
李阳没来。灶台主火管昨夜漏气,他一早被叫去检修。她解下围裙挂好,袖口露出一截发黑的橡皮筋,是昨天试菜时蹭到的酱渍。六点十分,她独自开火,锅烧到微冒白烟,倒油,蒜末下锅爆香,腊肠煸出油星,脆肠过水后迅速滑入翻炒。藕丁入锅前,她把腌好的藠头捞出挤干,混进去一起快炒。酱料分两次加,第一次放豆瓣、醋、糖,第二次出锅前十秒淋辣椒油,最后撒芝麻。
她盛了一小碟,摆在备餐台中央,底下垫着写有“新品试味”的卡片。字是用红色记号笔写的,边角有些歪。七点二十,第一批早餐客人进来,她端着豆浆穿梭,眼角扫到那碟菜动了——少了一半。八点,常来的出租车司机老陈拍桌子:“这小菜够劲,再来一份!”她走过去,发现他碗里堆着三勺,油光亮得能照出人影。
中午前,又有两桌主动问价。她没急着报数字,只说“今天还能做,明儿不一定有”。话音落,三号桌的中年男人探头:“我明天专程来吃。”她点头,回厨房重新调酱,减了半勺辣油,多加一撮糖。
午市开始前,她把五张手写卡压在熟客的茶杯下。纸是点菜单撕的,每张都写着“今日限定,免费试吃”。老陈拿到那张时笑了:“你们老板终于开窍了?”她没接话,只把一碟新炒的菜放在他手边。十分钟后,他招手让她过去:“告诉你们厨师,藠头加得妙。”
厨房老张端着汤锅路过,瞥了眼备餐台:“服务员搞什么名堂,菜还没上系统呢。”她低头擦托盘,没应声。领班在点菜单上划了几笔,抬头说:“没编号的菜不能打单,前台没法结账。”她把剩下的三碟菜端进冷柜,转身去接单。
四点,晚市备料高峰。她趁着切葱花的间隙,把最后半份藕丁炒好,又补了三张试吃卡。五点半,客人陆续进门。六点十七分,三号桌的老陈带着两个穿工装的男人进来,坐下就问:“那个拌肠小菜还有没有?”前台翻了下系统:“没这道菜。”老陈皱眉:“不可能,我吃了三天了。”她走过去,从冷柜取出一碟,“还有最后一点,您先尝。”男人夹了一筷子,嚼了两下,抬头:“这得成招牌。”
七点零八分,老板从包厢出来,手里捏着车钥匙。她正往四号桌送酸辣汤,看见他往备餐台方向走,但脚步没停。她快步跟上,在拐角处把一碟小菜轻轻搁在流菜口边缘。碟子刚放稳,三号桌的老陈突然提高嗓门:“老板!你这新菜真下饭啊,我朋友今天特地来吃的!”老板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她站在流菜口旁,手扶着不锈钢台面。老板走过来,盯着那碟菜看了几秒,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咀嚼时没说话,腮帮动了三下,咽下去后,又夹了一块脆肠。她看见他喉结滚了一下。他把剩下的菜倒进随身带的饭盒里,盖上盖,塞进包里。
第二天早上八点,晨会。所有人站在后厨门口,老板站在最前头。他说:“那个拌肠小菜,从今天起算前菜头牌,成本单独列。”顿了顿,看向她,“名字,你定。”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沾着藠头的碎屑。她说:“就叫‘三脆拌’吧,藕、肠、藠头,都是脆的。”
老板点头:“行。明天开始,每日限量三十份,卖完为止。”
散会后,她回到岗位。九点二十三分,第一个客人点单:“来份三脆拌。”前台敲了下键盘,屏幕上跳出价格和编号。她接过单,走向备餐台。李阳站在灶台前,朝她抬了下手里的锅铲。她点头,从冷藏柜取出腌好的藠头,沥干水,放在砧板上。
刀落下去的第一声很清脆。藕丁切到第三刀时,门外传来电动车刹车的声音。她没抬头,继续切。一分钟后,李阳端着一盘刚炒好的菜出来,放在流菜口,冲她扬了下下巴。
她走过去,看见盘底压着一张小纸条。展开看,是李阳的字:腊肠再减一成咸,醋加半勺。她把纸条折好,塞进围裙口袋。另一只手拿起调料瓶,倒了一圈醋,又减了半勺糖。
十点零七分,第一份正式命名的“三脆拌”被端出厨房。客人吃完后招手:“服务员,打包一份带走。”她应声走过去,手已经伸向了饭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