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光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停了几秒，那张反着光的耳钉照片还亮着。她没点赞，也没关掉，只是把手机翻过来扣在床头。窗外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光从窗帘缝里挤进来，照在她搭在床边的工装裤上。她坐起身，膝盖压到枕头下的笔记本，弯腰抽出来，翻开最近一页。
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过去半个月的点菜单：香辣藕丁点单频率最高，几乎每桌必点；猪脆肠加单的客人里，七成会要求多放辣椒油；有三次，她听见客人问“能不能把这两样混着拌？”最后一次，是个穿格子衬衫的年轻人，边说边用筷子在盘子里比划。
她翻到空白页，写下“香辣藕丁拌脆肠”七个字，又在下面画了三条线：口味要重，口感要脆，出菜不能慢。这是她观察了三个月才敢动的念头。饭馆生意不温不火，她看得清楚——老客人靠习惯撑着，新客人来了尝一口就走。她不想等别人来救这个饭馆，也不想靠谁给机会。
五点半，她出门了。路上买了半斤藕，两副猪脆肠，都是菜场收摊前的便宜货。到饭馆时天刚亮，后厨还没开火，她把食材塞进冷藏柜最里层，顺手摸出围裙口袋里的温度计，塞进袖口。
上午九点，第一批食材送进厨房。她趁着帮李阳搬货的间隙，低声说：“我想试个新菜，用边角料就行，不占灶台。”李阳正拧开煤气阀，抬头看了她一眼，“哪个菜？”她报出名字。他皱眉，“那俩不是一个味型，一个偏酸辣，一个靠酱香，混一起容易串味。”她点头，“我知道，但我记了半个月的单，有人就想吃这个。”李阳没再说话，只说了句“午休试，别耽误备菜”。
中午客人走后，厨房安静下来。她戴上一次性手套，把藕切成指甲盖大小的丁，猪脆肠先焯水去腥，再斜切成薄片。酱料按记忆里的比例调：豆瓣酱、辣椒油、花椒粉、醋、糖、酱油。第一次下锅炒，火开得大了些，锅边冒起青烟。她翻炒得急，脆肠刚卷边就出锅，结果藕丁没入味，脆肠却缩成硬疙瘩。李阳路过看了一眼，“火候没控住，肠子一老就咬不动。”她点头，把盘子端到一边。
第二次她改用中小火，油温用手持温度计测到一百八十度才下料。这次藕丁熟了，可酱料放早了，炒出来颜色发暗，黏糊糊地裹在食材上。旁边一个年轻厨师探头，“服务员还搞研发？”她没应声，只低头把锅刷干净。
李阳蹲在门口抽烟，烟快烧到滤嘴时，她走过去，“能不能再试一次？我换腊肠。”他抬眼，“腊肠太咸。”她说：“我减糖，加点醋提亮。”他盯着她看了两秒，把烟掐了，“行，半份量。”
她从冷藏柜取出早上备好的风干腊肠，切片后先用温水泡五分钟去咸。锅重新刷过，油温控制在一百七十度，先爆香蒜末，再下腊肠煸出油，接着是脆肠翻炒去腥，最后放藕丁快炒。酱料这次分两次加，出锅前十秒再淋一勺辣椒油。红油裹着食材翻腾了一下，香气猛地窜出来。
她盛了一小碗，端到李阳面前。他用筷子挑了点送进嘴里，嚼了三下，没说话。她站在旁边，手攥着围裙边。他放下筷子，“腊肠替得巧，酸甜压住了咸，脆口也保住了。”她刚松一口气，他又说：“但太辣，盖了藕的清甜，回头再调。”
她把碗收走，重新记下：辣度减半，醋加半勺，出锅前撒白芝麻。本子上那句“我不想靠别人给机会，我要自己做出来”被她用笔圈了起来。
下午三点，厨房开始准备晚市。她趁着切配间隙，把第三次试做的食材准备好。这次她把辣椒油换成自制的糍粑辣，豆瓣酱少放一半，出锅前撒了一小撮糖提鲜。炒完后她没急着找李阳，而是先自己尝了一口。脆肠弹牙，腊肠香而不齁，藕丁爽脆带汁，辣味在舌尖滚一圈就散，留下微微的麻。她把剩下的半碗放在备餐台上，写了张纸条：“请试味，有意见随时说。”
没人动那碗菜。直到四点十五分，李阳走过来，舀了一勺放进嘴里。他没吐，也没点头，只是把碗端走，倒进自己晚饭的米饭里，拌匀了吃。吃完后他把碗放进洗碗池，路过她时说：“明早进货，我让供应商送两斤脆肠，算在成本里。”
她没应声，低头继续切葱花。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比平时稳。
晚上七点，第一波客人涌入。她端着托盘穿梭在桌间，眼角一直留意着备餐台。那张纸条还在，碗空了，没人留下字条。她给三号桌上完菜，回头看见李阳在灶台前炒菜，手里颠的锅里，红油翻滚，隐约能看到藕丁和肠片的影子。她站定两秒，转身去接下一单。
九点半，最后一桌客人结账离开。她开始擦桌子，动作比平时慢。李阳从后厨出来，手里拎着个塑料饭盒。“给你。”他递过来。她接住，打开——是那道菜，分量比试做的多一倍，上面撒了芝麻和葱花。她抬头看他，他摆摆手，“明早你还得早起。”
她把饭盒放进保温袋，系好带子。收拾完最后一张桌子，她回到后厨，把笔记本拿出来，翻到最新一页。上面写着三次试做的调整记录，末尾一行字是：“有戏，但还不够。”
她合上本子，塞进围裙口袋。走出饭馆时，风从巷口吹进来，掀起了她额前的碎发。她抬手别了下，指尖碰到汗湿的皮肤。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没掏出来看。
明天她要再试一次。这次她想试试加一点藠头，提脆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