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宋晚妹把指尖从发送键上移开。她没看电量,也没检查信号,只是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朝下压在桌角。耳钉还戴在右耳,金属贴着皮肤,有一点发烫。她没摘,反而用左手把长发拨到耳后,让那点光更明显些。
宿舍灯泡闪了一下,她抬头看了眼天花板,没动。隔壁床的同事翻身时发出一声闷响,她才慢慢把手机拿起来,重新点亮。
朋友圈界面跳出来,那条只晒耳钉的动态下面,点赞数还是七个。她一个个点进去看,全是夜市里一起上班的女孩。她们的头像都带着美颜滤镜,笑容灿烂。她往下划,手指停在阿辉的名字上——他的头像一直没换,是张逆光拍的背影,看不清脸。
她退出页面,打开聊天框,输入一行字:“今天好累。”发出去后立刻删掉。光标闪了几秒,她又打了一行:“你睡了吗?”还是删了。
她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躺下,闭眼。可眼皮底下全是商场橱窗的影子,玻璃里映着穿裙子的女人,手里拎着她叫不出名字的包。
两小时后,铃声刺破寂静。
她猛地坐起来,手抖了一下才摸到手机。来电显示是“阿辉”,心跳突然撞上喉咙。她深吸一口气,接通,声音压得很低:“喂?”
“宝贝,”那边语气轻松,像刚睡醒,“我在国金中心,等你十分钟。不来,惊喜就给别人了。”
她愣住:“现在?”
“不然呢?夜班不是十一点结束?”他笑了一声,“穿漂亮点,我带你去见世面。”
电话挂得干脆。她盯着黑下去的屏幕,手指攥紧。窗外路灯照进来,落在她脚边的旧拖鞋上,鞋面已经磨出毛边。
她掀开被子下床,动作轻得不敢惊动任何人。衣柜拉开一条缝,她翻出唯一一条没在夜市穿过的裙子——深蓝色,裙摆有点起球。她把它搭在臂弯,又抽出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
请假理由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她掏出手机,给领班发了条消息:“亲戚结婚,要帮忙一天,明天晚班到。”发完没等回复,就把工作服叠好塞进柜子。
地铁末班车还在运行。她坐在角落,背包紧抱在胸前,里面装着换下的衣服和那条裙子。车厢灯光冷,照得她脸色发青。她低头看手机,阿辉没再发消息,也没回她之前那条删掉的未发送文字。
国金中心的玻璃门映着整片夜空。她站在门口,风吹得裙子贴在腿上。阿辉从旋转门里走出来,穿着黑色夹克,手腕上戴了块反光的表。他没说话,直接牵起她的手往里走。
一楼是珠宝区。他带她进了一家女装店,导购员迎上来,笑容标准。他指着试衣间:“让她试试那件红色的。”
导购员领她进去,递来一条连衣裙。布料滑过指尖,凉得不像真丝。她站在镜子前,不敢碰标签。价格藏在内侧,她偷偷翻出来看了一眼,数字多得她数不清。
她摇头:“太贵了。”
阿辉已经刷卡:“我说了算。”他把吊牌摘下来扔进垃圾桶,“你穿什么,都不贵。”
她换上裙子走出来时,腿是软的。剪裁贴身,腰线收得刚好,肩膀露了一小片。导购员笑着递来一双高跟鞋:“配这个。”
她低头看自己的脚,指甲油剥落了一半。穿上鞋,整个人高出一截,镜子里的人陌生得让她喘不过气。
阿辉从背后靠近,双手搭在她肩上:“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她没动,眼睛盯着镜中的自己。他拿起手机,打开相机模式:“抬头,看我。”
她照做。他连拍十张,每张都让她调整角度。“发朋友圈,”他说,“配文‘遇见更好的自己’。”
她接过手机,点开朋友圈,新建一条动态。照片选了最正的一张,背景虚化得只剩光影。她打字:“遇见更好的自己。”发送前,她犹豫一秒,把定位关了,分组选成“仅他可见”。
发完,她把手机递回去。他看了一眼,点头:“这才对。”
他带她上楼,进了一家私人会所。包厢在走廊尽头,门一关,外面的声音全没了。侍者端来酒单,皮面烫金,翻开第一页就是价格。她看到一个数字,后面跟着三个零,手一抖合上了。
阿辉笑:“怕了?”
“这不是……我们点的起的。”
他指着一款红酒,“就这个,醒半小时。”
侍者退下后,他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先润润嘴,等会才能尝出层次。”
她小口喝水,手指捏着杯壁。空调太冷,她缩了缩肩膀。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他忽然问。
她摇头。
“你在夜市端盘子,站一晚上,脸都油了,可你还涂口红,认真画眼线。”他盯着她,“说明你不想就这么过一辈子。”
她喉咙发紧。
“你想要光鲜,想要被人羡慕,想站在高处看别人仰头看你。”他声音低下去,“我可以给你。”
侍者端来红酒,倒进水晶杯,液体暗红,像凝固的血。阿辉举杯:“敬你,值得被偏爱的人。”
她碰杯,抿了一口。甜里带涩,滑进喉咙时有点烫。
“拍一张。”他说。
她端起杯子,对着灯光照,拍下酒液在杯壁挂出的痕迹。又转身拍窗外的城市夜景,霓虹一片片亮着。最后她把手机支在桌角,自拍一张——只露半张脸,耳朵上的耳钉在光下闪了一下。
九宫格拼好,她打字:“原来被偏爱,是这种感觉。”发送,分组依旧“仅他可见”。
阿辉看着她的操作,嘴角扬起。他伸手,把她的手机拿过去,点进她的相册。最新几张全是今晚的照片。他点开一张,放大,指着她耳垂:“这个耳钉,配不上你了。”
她愣住。
“明天我给你换个真的。”他把手机还给她,“钻石的,让你在阳光底下也能闪。”
她没说话,手指摸了摸耳洞。那里还在发烫,像有根针扎着。
他忽然靠近,声音贴着她耳边:“你信不信,从今天起,你的日子会不一样?”
她呼吸一滞。
“只要你跟着我。”他退开,眼神直直盯着她,“别问为什么,别怕花多少钱。你只管享受,剩下的,我来扛。”
她低头看杯里的酒,还剩一半。灯光照进来,晃出一圈圈波纹。
她把杯子端起来,仰头喝完。
阿辉笑了,伸手替她擦掉嘴角的一滴酒渍。他的拇指在她唇上停了一秒,才收回。
“乖。”他说。
她没躲。
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她没看是谁。阿辉也没动。
他重新倒酒,动作从容。她盯着酒瓶标签,字母连成一片,她一个也不认识。
“你说……”她忽然开口,“别人会不会觉得,我变了?”
“变?”他笑出声,“你不是变,是终于活成了本来的样子。以前那个灰头土脸的你,才是假的。”
她手指抠着裙边,那里有一根线头松了出来。
“大姐要是知道了……”
“她们懂什么?”他打断,“一个端盘子的,一个拧螺丝的,她们能给你什么?能带你进这里吗?”
她闭嘴。
他握住她的手:“你只需要记住,以后你的衣服、你的包、你的生活,都由我来安排。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听话。”
她没抽手。
侍者进来换酒瓶时,她看见对方扫了眼她的鞋——那双借来的高跟鞋,鞋跟有点歪,底上还沾着夜市门口的泥点。
她把脚往裙摆里缩了缩。
阿辉察觉,轻声说:“明天就去买新的。”
她点头。
酒喝到第三杯,她的脸开始发热。阿辉说的话越来越模糊,可每一个字又都扎得很深。她说不出反驳的话,也不想反驳。
她只知道,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在油烟里穿梭、被客人呼来喝去的服务员。她是被精心打扮、被举杯祝福、被说“值得”的人。
她掏出手机,翻到朋友圈。那条动态下面,依然没有其他点赞。可她不在乎了。只要他看见,就够了。
她把手机放回包里,抬头看向阿辉。他正看着她,眼神像钩子。
“还想再来一次吗?”他问。
她没问是什么。她只是点头。
他笑了,招手叫来侍者:“再开一瓶,同一款。”
侍者应声退下。
她低头,看见自己映在桌面上的倒影——裙摆展开,像一朵不该开在这里的花。
她的手指慢慢抚过耳钉,然后,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