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光是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中醒来的。她睁开眼,窗外天色灰白,楼道里传来邻居压低声音的议论:“饭馆……全烧了。”
她没穿外套就冲了出去,冷风扑在单薄的衣衫上,像针扎进皮肤。街道还没完全苏醒,可她的饭馆前已经围了一圈人。焦黑的招牌歪斜地挂着,半边屋顶塌了下来,砖墙裂开一道口子,冒着残烟。消防车刚离开不久,地上还留着湿漉漉的水迹和碎玻璃。
她站在废墟前,腿发软,却不敢倒下。这是她熬了五年才攒出来的店,是她给两个妹妹撑起的家。她一步步往前走,脚踩在瓦砾上发出咯吱的响动。几个消防员正在清理角落的灶台区,有人忽然喊了一声:“这儿还有个罐子没烧透。”
她猛地抬头,看见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辣椒罐从灶台底下滚了出来。那是她亲手定制的调料罐,上面刻着“辣子鸡专用”四个字。她冲过去跪在地上,一把将它抱进怀里。罐身滚烫,边缘有些变形,但盖子没打开过。
她颤抖着手拧开盖子,里面没有辣椒,只有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
“游戏该结束了。”
字迹潦草,笔画拖得老长,像是写得很急。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枚模糊的指印留在右下角。她盯着那行字,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喘不上气。这不是结束,她知道,这恰恰是另一种开始。
阿辉不会轻易放手,更不会留下一张空纸条。她翻过纸条,背面用极细的笔写着一串数字:D-185。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三年前宋晚妹戒毒所的编号。那天她去接妹妹出院,看到登记牌上就是这个号码。她一直记得,因为那天妹妹哭着说:“姐,我以后再也不碰那些东西了。”
她攥紧纸条,指甲掐进掌心。火场的热气还在往上冒,她却觉得全身发冷。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厨房方向的断墙突然裂开一条缝,灰尘簌簌落下。一个人影从里面踉跄着冲出来,背着另一个人,步子不稳,几乎是在爬。
“李阳!”她认出那个魁梧的背影。
他一头撞出废墟,整个人扑倒在瓦砾堆上,肩上的女人滑下来,脸朝下趴着。宋晨光扑上去翻过那人面孔——是宋晚妹。她脸色青紫,嘴唇泛白,鼻孔有血丝渗出,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晚妹!晚妹!”她摇着妹妹的肩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李阳撑着地面坐起来,满脸烟灰,嘴角破了,说话带着喘:“快……叫救护车。她吸了毒气,不是普通的烟。那种味道……刺鼻子,烧肺,跟上次警校演习时模拟的实验室泄漏一样。”
他说完就想站起来,可膝盖一软又跌坐在地。他抬手抹了把脸,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我在后厨听见动静,发现她在通风口下面躺着。火是从夹层管道烧起来的,一开始没人察觉。等我找到她时,她已经不动了。”
宋晨光撕下自己的围裙,垫在妹妹头下,一边拍打她的脸颊一边大喊她的名字。围观的人群中有懂急救的上前帮忙,她却死死按住妹妹的胸口,一下一下做着胸外按压,直到听见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
李阳靠在一块断墙上,喘着粗气:“那个罐子……是不是你放的?”
她摇头,“我一直不知道它在里面。”
“但它没烧坏。”李阳眯起眼,“灶台周围都炸了,偏偏它卡在水泥缝里,像是有人特意塞进去的。”
他们同时沉默下来。
这时两名警察走过来,出示证件后要带走辣椒罐。“这是重要物证,我们需要带回技术科检测指纹和残留物。”
“不行!”宋晨光猛地抱住罐子,像护住最后一点火种,“这是我妹妹差点死在里面换来的!你们不能现在就拿走!”
“我们理解你的心情,”其中一人语气缓了些,“但程序必须走。我们可以先拍照取证,原件暂时封存,调查清楚后归还。”
李阳缓过劲来,开口作证:“我是厨师,每天进出厨房。我可以确定,昨天收工时灶台下方没有这个罐子。而且它的位置很奇怪,正好避开主火道,像是火灾发生前被人放进安全区的。”
警察对视一眼,点头同意暂缓收缴,只做了现场拍照和编号记录。
救护车停在路边,医护人员迅速将宋晚妹抬上担架,固定颈托,接上氧气袋。宋晨光跟着跑过去,却被拦在车门外:“只能家属随行,你还得配合笔录。”
“我是她姐姐。”她声音沙哑,“我得去。”
李阳这时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我去录完笔录马上赶过去。你先走,路上保持联系。”
她咬着嘴唇点点头,爬上救护车,坐在妹妹身边。医护人员正在给她输液,说是疑似吸入神经性刺激气体,需要尽快洗肺处理。她握着妹妹的手,那只手冰凉,指尖微微抽搐。
辣椒罐放在她脚边,纸条被她折好塞进内衣口袋。风吹进车厢,掀动罐口残留的一点红辣椒碎屑,飘到宋晚妹的手背上。
她轻轻拂去。
车子启动时,她回头望了一眼饭馆的方向。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一片焦土。可她知道,这场火不是为了毁掉一家小店,而是为了逼她们交出什么。
或者,是为了唤醒什么。
救护车驶离现场,李阳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红灯闪烁。一名警察递来笔录本,请他描述进入火场的过程。他低头签字时,忽然问了一句:“你们查过监控吗?起火前十分钟,有没有人靠近后厨?”
“监控主机烧坏了,硬盘损毁严重,技术科正在尝试恢复。”
他点点头,没再多说。但他在心里记下了时间——凌晨四点十七分,他接到匿名电话,说饭馆后门没锁,好像有人在里面翻东西。他赶到时火已经起来了,但他确实听见了里面的咳嗽声。
他没提这通电话。
因为他不确定,打电话的人,是不是想救宋晚妹。
而此刻,在救护车颠簸的途中,宋晨光摸到了口袋里的金属扣。那是妹妹前几天交给她的,说是大姐修门时送的小玩意儿。她一直带在身上。
她把它拿出来,放在掌心。
扣子很旧,边缘磨得光滑,中间刻着一个小小的“宋”字。
她忽然想起母亲生前最爱做的事——每年秋天晒辣椒,总要把最红的那一串挂在门口,说那是家的味道。她说,只要闻到辣子鸡的香味,就知道有人在等你回家。
而现在,那味道没了。
但她还活着。
妹妹也还活着。
她把金属扣紧紧攥住,贴在唇边。
救护车拐过街角,前方医院的灯光越来越近。
她低头看着仍在昏迷的宋晚妹,轻声说:“姐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