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光坐在医院走廊的塑料椅上,背脊贴着冰凉的墙面,一动不动。她手里攥着那枚旧金属扣,指腹反复摩挲着中间那个小小的“宋”字。病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像在数着时间,又像在提醒她,妹妹还活着。
脚步声由远及近,皮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很轻,但她还是听见了。抬头时,宋晨曦已经站在面前,警服没换,肩章整齐,可眼底发红,像是很久没睡过。
“监控恢复了。”她说,声音压得很低,“四点零七分,晚妹进了后厨。”
宋晨光没说话,只是把金属扣塞进衣兜,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时,指尖微微发白。
宋晨曦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打印图:灰暗的画面里,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身影正弯腰推开辣椒储存室的门。那人手里握着一支注射器,针管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冷光。
“这是她三年前戒毒时用过的型号。”宋晨曦盯着姐姐的眼睛,“但不是毒品。”
宋晨光喉咙动了一下,“那是什么?”
“还没确认。”宋晨曦合上文件夹,“技术科正在比对残留物。我需要知道她为什么会去那里,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时间。”
“你怀疑她是故意放火?”宋晨光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
“我不是怀疑她。”宋晨曦语气没变,却更沉了,“我是她姐。但我也是一名警察。如果她做了什么,我得弄清楚是为了什么。”
两人对视片刻,谁也没退。
最终是宋晨光先移开视线。她重新坐下,手指抠进膝盖的布料里,“她那天回来,说想做一道新菜。说是……能让人记住味道的东西。”
宋晨曦记下这句话,没多问。她转身走向电梯口,背影挺直,步伐稳定。
刑警队技术科的灯一直亮着。
她把监控视频重新调出来,逐帧播放。画面卡在宋晚妹进入储存室的瞬间——她动作很慢,像是每走一步都在对抗某种阻力。她把注射器插进一个玻璃瓶的橡胶塞,抽出半管透明液体,然后将针头扎进自己手臂外侧。
宋晨曦暂停画面,放大那一帧。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不是吸毒的动作。角度、力度、位置,都不对。那是……注射。
她立刻拨通疾控中心的电话,报出编号LX-907。对方查了三分钟,回话:“这支抗毒血清昨晚八点被签收,登记人姓名是宋晚妹,用途是紧急个体免疫支持。”
“谁批准的?”
“系统显示,审批来自市局特别项目组。”
宋晨曦挂了电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项目组早就解散了。局长亲口说的。
她调出运输单据,追踪冷藏车路线。最后一站确实是饭馆后厨冷库,送达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二分。十五分钟后,宋晚妹出现在监控里。
她抓起外套往楼下走。
市局法医实验室的灯还亮着。技术人员刚完成试剂反应测试,见她进来,直接递过报告单。
“注射液含有高浓度抗体蛋白,与近期缉毒行动中缴获的神经抑制剂呈强中和反应。这不是普通药物,是专门针对特定毒素设计的血清。”
宋晨曦接过报告,目光落在成分分析那一栏。她认出了几个代号——都是“红壤计划”里出现过的。
她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她入院时的衣服呢?”
“烧毁了。按医疗流程处理的。”
“有没有提取到皮肤残留物?哪怕一点?”
技术人员摇头,“送来时全身清洗过,只保留了血液样本。”
宋晨曦沉默了几秒,转身离开。
回到警局,她把所有相关资料摊在桌上:火灾现场图、监控时间线、血清记录、运输单、医院接诊记录。她一条条对照,最后停在一段音频上。
这是从监控设备里提取出来的背景音。因为主机受损,音质极差,几乎全是杂音。她戴上耳机,一遍遍放大、降噪、过滤。
直到第三十七遍。
在一声轻微的呼吸之后,有个声音断断续续响起:“……辣……不能烧……留……给她们……记得……”
她摘下耳机,闭上眼。
辣,是味道,也是记忆。她们小时候在沼洼村晒辣椒,母亲总说,辣味最经得起时间,闻到了,就知道家还在。
她猛地站起来,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火场已经被封锁,外围拉起了警戒线。她出示证件后进入后厨,直奔辣椒储存室。焦黑的货架东倒西歪,大部分容器都炸裂了,地上满是碎玻璃和干瘪的辣椒残渣。
她蹲下身,一块块翻找。
终于,在底层角落,摸到一个半埋在灰烬里的玻璃瓶。标签烧了一半,还能辨认出几个字:“头道辣椒油——晚妹制”。
瓶子没破,里面的油状物还剩三分之一。
她小心翼翼把它装进证物袋,带回实验室。
技术人员再次检测,结果让她愣住:这种辣椒油中含有微量活性肽,能增强血清在体内的稳定性。换句话说,它不是调味品,是辅助药引。
她看着报告,久久没说话。
第二天上午九点,她坐在医院会议室里,对面是三位脑科医生。
“我们做了脑电扫描。”主诊医生指着屏幕,“她目前处于浅层意识状态,但大脑边缘系统活跃度异常高,尤其是与嗅觉和味觉相关的区域。”
“这意味着什么?”
“她在努力回忆某种具体的气味。或者说,某种味道对她来说,可能是唤醒意识的关键。”
宋晨曦点头,“能不能做非侵入式记忆信号捕捉?我想看看她脑子里反复出现的是什么。”
医生犹豫,“这还在试验阶段,而且需要家属同意。”
“我去谈。”
她走出会议室,径直走向病房。
宋晨光仍坐在门口,手里抱着一个保温饭盒。见她来,眼神立刻警惕起来。
“我想申请一项检查。”宋晨曦开门见山,“能帮我们理解晚妹那天到底想做什么。”
“你们已经把她当犯人查了,还不够?”
“我不是要审她。”宋晨曦声音平稳,“我是想知道,她为什么要冒着中毒的危险去那个房间。她不是去破坏,是去保护什么。也许是一罐辣油,也许是一道菜,也许是……我们忘了的东西。”
宋晨光低头看着饭盒,手指慢慢松开又收紧。
“她昨天发烧了。”她忽然说,“护士说体温突然升高,可查不出原因。后来给她换了条湿毛巾,她嘴里嘀咕了一句。”
“说什么?”
“她说……‘辣子鸡要糊了’。”
宋晨曦怔住。
两人同时想起小时候。每逢年节,母亲都会炒一大锅辣子鸡,满屋子飘香。晚妹总守在灶台边,一边扇火一边念叨:“不能糊,糊了就不香了。”
那是她们第一次觉得,味道也能承载重量。
宋晨曦深吸一口气,“让我试试。不会伤害她,只是读取一些信号。如果发现她在试图传递什么,我会第一个告诉你。”
宋晨光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缓缓点头。
当天下午,设备接入病房。传感器贴在宋晚妹太阳穴两侧,屏幕上开始浮现波动曲线。起初杂乱无章,几分钟后,逐渐出现规律性高峰。
技术人员调整参数,将最强信号段导出。
音频播放出来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没有语言,只有一段极其微弱的哼唱。
是母亲常唱的一首老歌。
调子跑得厉害,断断续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在副歌部分,有个稚嫩的声音跟着一起唱,带着笑。
那是她们三姐妹。
宋晨曦伸手按下暂停键,指尖停在回放按钮上。
她忽然明白,晚妹不是在复吸,也不是在纵火。
她是在用身体储存解药,用记忆封存配方。
她把自己变成了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