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阳把那包“0823特供”的辣椒交给宋晨光后,转身就去了城西。她坐在店里,手指摩挲着包装纸上那行小字,胶封口黏腻,像是用手指一点一点压上去的。她拍下照片发给了宋晨曦。
手机响得很快。
“这编号不是随便起的。”宋晨曦的声音低而稳,“我查了最近三个月辖区内所有异常案件,调味品抽检不合格的七家餐馆,进货单上都有‘川南调味’;戒毒所通报复吸率上升的两个点,用的清洁外包公司,法人信息都指向同一家空壳企业。”
宋晨光盯着地上的碎玻璃,没说话。
“更奇怪的是,”宋晨曦顿了一下,“这些单位报损的旧制服,登记去向是集中销毁,但运输记录里没有焚烧凭证,只有冷链车的出库单——以警务后勤名义走的绿色通道。”
电话那头传来翻纸声。
“我刚调了张宇住院前最后参与的任务档案。他们当时在查一个伪装成餐饮供应链的毒品中转网,线索断在一辆挂着警用牌照的货车上。司机登记身份是辅警,可人脸识别比对不上。”
宋晨光慢慢站起身,走到厨房角落,从抽屉深处翻出一张皱巴巴的传单——火灾那天从灶台灰堆里扒出来的,边角烧焦,但中间印着一行红字:“辣味人生·每日鲜椒直送”。
她把传单对着光看了一会儿,又拍了一张照发过去。
“你等等。”宋晨曦忽然压低声音。
几分钟后,她回了语音:“这张传单上的二维码,扫出来是个失效链接,但我恢复了缓存数据,跳转页面是一家叫‘红壤农业’的合作社官网,注册时间是三年前八月二十三号。”
“0823。”宋晨光轻声说。
“对。”宋晨曦呼吸变沉,“这不是生日密码,是代号体系。所有环节都在用这个数字做标记——账本多出的八块两毛三,U盘创建时间戳,护身符刻痕……现在连辣椒粉都标着‘特供’。”
她停顿片刻:“我要见张宇。”
医院走廊灯光惨白。宋晨曦穿着便装,帽檐压得很低。护士站的人对她有印象——这几周她几乎每天来,每次都说是家属,登记名字写的是“妹妹”。没人拦她。
张宇还在昏迷。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声,氧气管贴在他鼻翼两侧,嘴唇干裂。她站在床边,看着他右手微微抽动,像是想抓什么。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
那只手猛地一颤,眼睛睁开一条缝。
“……晨曦?”声音像从沙子里挤出来。
“我在。”她俯身靠近,“你之前查的那个冷链车,有没有留下证据?”
张宇喉咙滚动了一下,没回答,只是艰难地抬起左手,指尖朝枕头底下划了一下。
她掀开枕套,摸到一枚金属徽章,沾着暗褐色的痕迹。
警徽。
背面刻着编号:JG230823。
她的手指僵住了。
“他们……用我的……”张宇喘着气,每一个字都费力,“警号……运货……每周三……四点……冷库开门……”
“谁批准的通行令?”她抓紧他的手。
“系统……自动过……白名单……”他眼皮开始合拢,“别信……内部通道……有人改日志……”
话没说完,监护仪发出一声长鸣,护士在外面喊人。
宋晨曦迅速把警徽塞进袖口,退到窗边。医生冲进来,推抢救车,她趁乱离开病房,没回头。
回到临时办公点,她把警徽放在桌上,用棉签蘸酒精轻轻擦拭表面血迹。编号清晰可见。她打开加密终端,接入内网权限查询模块,输入“JG230823”,选择追溯近半年所有关联调度令。
页面跳出红色警告:【该警号已注销,操作需三级审批】
她换了方式,调取全市警务车辆通行记录,筛选“冷链物流”“夜间放行”“无押运员”三个关键词,再按时间排序。
结果出来了。
每月第三周周三凌晨四点,一辆车牌尾号为“警X718”的制冷货车,从市局后勤仓库出发,经由西环高速,驶向城西工业区。申报物资为“警用食品补给”,实际GPS轨迹显示,终点是一处无门牌号的冷库建筑,用电登记单位正是“川南调味”。
她截图保存,又调出地图叠加分析——那片区域半径五公里内,分布着三家大型餐馆供应商、两家戒毒中心外包清洁公司、一个社区康复驿站。
全是闭环节点。
她拿出纸笔,开始画线。
一条从餐馆延伸出去:原料采购→加工使用→顾客摄入微量致瘾成分→部分人群产生依赖→进入戒毒体系。
另一条从戒毒所出发:旧制服回收→夹带毒品成品→由持有执法豁免权的身份者运输→通过冷链车转入地下分销网络。
中间交叉点,是那个警号。
不是巧合。是设计好的流转路径。
她想起宋晚妹收到的护身符,想起饭馆墙上被泼红漆的“辣子鸡滚出上广”,想起废弃工厂里那袋带着焦味的辣椒粉。
这一切都不是冲某个人来的。
是冲整个系统来的——用合法身份作掩护,用日常消费作载体,把城市变成一张看不见的毒网。
而警察的牌子,成了最好的通行证。
她坐了很久,直到窗外天色发灰。
手机震动。
宋晨光发来消息:“李阳昨晚没回家,也没回店。他最后出现的位置,是城西变电站附近。”
她立刻起身,抓起外套。
临走前,她把染血的警徽放进证物袋,贴身收好。走到门口时停下,回身看了眼桌上的关系图。
红线密布,像一张铺开的网。
她拉开门走出去。
走廊尽头的保洁车挡住了安全出口,一名工人正弯腰换垃圾袋。她路过时,余光瞥见车斗里有一件深蓝色的工作服,肩章位置空着,像是被人撕掉了编号。
她脚步没停。
下了楼,她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加密号码。
“我要查一个警号的全部出行记录。”她说,“JG230823,从一年前开始,每一笔通行日志、每一次车牌调用、每一个签字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知道查这个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她站在医院大门外,风吹起她的衣角,“但如果连警号都能被当成运毒暗码,那我们穿这身衣服,到底是为了守规矩,还是帮别人踩过线?”
对方叹了口气:“资料今晚发你。”
她挂了电话,抬头看向医院五楼那扇熟悉的窗户。
窗帘垂着,看不出里面是否还有人在抢救。
她转身走向地铁口。
风卷起一张传单,在她脚边打了个旋。她低头看了一眼——是“辣味人生”的广告,辣椒图案印在右下角,颜色已经褪成暗红。
她抬脚踩住它,往前走了两步,把纸碾进地面的缝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