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光合上账本,站起身时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她朝门口走,脚步没停,脑子里还在过晚市备货单上的数字。服务员小张跟在她身后半步,低声说:“就在门口,穿黑裙子的,说是你妹妹。”
她点头,没再问。巷口的风顺着门缝钻进来,吹得她额前几缕碎发晃了晃。她抬手拨开,目光落在门口那人身上。不是宋晚妹。是晨曦。
她脚步一顿,肩头松了下来,又立刻绷紧。“你怎么来了?”声音压着,像怕惊动什么,“晚妹呢?”
晨曦站在“欢迎光临”的地垫上,书包带子勒在肩头,脸色发白,嘴唇干得起皮。她没说话,先从包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纸边卷着,印着“上广市警察学校初试合格通知”几个字,右下角盖着红章。
宋晨光接过,指尖碰到晨曦的手——虎口裂着口子,指甲边缘发黑,像是被笔杆磨的。她抬头,“你考上了?”
“初试过了。”晨曦声音哑,“复试还没通知。”
宋晨光把纸折好,塞进围裙兜里,动作利落。“饭馆正忙,进去说。”她侧身让晨曦进来,顺手把门口的外卖箱往边上挪了挪,腾出地方。
厨房里传来李阳的喊声:“三号桌辣子鸡,快!”
“来了!”小张应了一声,回头看宋晨光,“姐,我顶你十分钟?”
“去吧。”她点头,带着晨曦往后厨角落走。那儿有张折叠椅,平时放杂物,她顺手把几袋调料搬开,拍了拍椅面,“坐。”又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晨曦没喝,盯着她围裙兜,“你瘦了。”
“没事。”她说,“最近排班紧。”
“你还在吃馒头?”
她一顿,没答。
晨曦低头,手指抠着水杯边缘,“我考完试那天,手抖得写不完最后一道题。监考老师说可以延时五分钟,我没敢要。我想,你要是在这儿,肯定也不肯多占一分钟。”
宋晨光看着她,“你答完了?”
“嗯。有两道逻辑题,是你以前教我看账本时练的。”
她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晨曦把水杯放下,声音低了些:“我想回家看看晚妹。”
宋晨光站起身,从包里拿出铁盒,打开,取出那张撕破的塑料袋。裂口横在中间,像被刀划过。她把塑料袋轻轻放在通知单旁边,“她昨晚又拿了我的钱。今早人就不见了。”
晨曦盯着那张破塑料袋,手指慢慢蜷起来。过了几秒,她说:“等我进警校,我要把她抓回来。”
宋晨光看了她一眼,“你先把手养好。”
“我不是开玩笑。”
“我知道。”她把铁盒收回去,盖上,“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别落下体检。警校对身体要求高。”
晨曦没再说话。厨房的炒菜声、客人的叫喊声一阵阵传过来,两人站在角落,像被隔在另一层空间里。
老板从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一叠单子,路过时看见晨曦,顿了下。“这位是……?”
“我二妹。”宋晨光说。
老板笑了,“听说你在考警校?行啊,老宋家出警察了。”他顺口一说,声音不小,旁边几个服务员听见了,纷纷转头。
“真的?”刘姐从洗碗间探出身,“考上啦?”
“初试过了。”宋晨光替她答。
“哎哟,了不起!”刘姐擦着手走过来,“以后抓坏人可得罩着我们这片。”
有人笑起来,“晨曦是吧?等你穿上警服,我得拍照发朋友圈。”
晨曦被围在中间,脸慢慢红了,低头笑了笑,没说话。宋晨光站在边上,也跟着笑,嘴角扬着,眼睛却没松。
李阳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刚出锅的菜,看了眼人群,把菜交给服务员,走过来。“喝点水。”他把一杯温茶递给晨曦,又对宋晨光说:“晚市高峰期,你别站太久。”
“没事。”她说。
“你眼底发青。”
她没应。
晨曦抬头,“姐,你晚上几点收工?”
“九点。”
“我等你。”
“你先回去。”
“我想等。”
宋晨光看了她一眼,没再劝。
八点二十,客流渐少。她把排班表更新完,交给小张核对。刘姐过来问明天能不能调班,她点头,把自己的名字往前挪了半小时。
“你又顶?”
“顺手。”
刘姐摇头走了。她转身去洗手间。
镜子前,她拧开水龙头,掬了捧冷水拍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她抬头,看见镜子里自己的眼睛——底下一层乌青,嘴角的笑早就没了。她盯着那张脸,几秒后,伸手把围裙整了整,头发重新扎紧。
出来时,晨曦还在等。
“走吧。”她说。
两人走出饭馆,夜风扑面。街对面的便利店亮着灯,一个穿校服的女孩在买关东煮。晨曦看了会儿,忽然说:“我昨天梦见咱妈了。她在地里收花生,回头叫我吃饭。我跑过去,她摸我手,说‘丫头,你指甲怎么破了?’”
宋晨光没说话。
“我醒来才发现,手真的在抖。”
“别想太多。”
“姐,你说晚妹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
“她会不会……已经回村了?”
“不会。”
“你确定?”
“她要回去,会拿走衣服。”
晨曦没再问。
走到巷口,晨曦停下,“我打车回学校。”
“钱够吗?”
“够。”她从书包里掏出钱包,翻了翻,“还有两百。”
宋晨光从围裙兜里摸出五十块,“拿着。”
“不用。”
“拿着。”
晨曦接过,攥在手里。一辆空车驶过来,她抬手拦下。司机停稳,摇下车窗。
“去城南职校。”
司机点头。她拉开门,坐进去,把书包放在腿上。车窗半降,她抬头看宋晨光,“姐,铁盒我带走了行吗?我想看看你记的账。”
“行。”
“等我下次来,给你带护手霜。你手裂了。”
“嗯。”
车子启动,尾灯在夜色里划出两道红光。宋晨光站在原地,直到车影消失在路口。
她转身回饭馆,推门进去,李阳还在厨房收拾。
“走了?”
“走了。”
“她手上全是茧。”
“嗯。”
李阳把锅刷干净,关水,“你去歇会儿,我收尾。”
“你明天休息,早点走。”
“你不走?”
“再待会儿。”
李阳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低头继续擦灶台。
她走到更衣室,打开铁盒。晨曦的通知单已经被她夹进盒底,压在那张合影下面。她把今天写的备货调整记录抽出来,翻到背面——密密麻麻全是字:客流波动、食材损耗、员工状态。她把这张纸折好,塞进照片背面。
三个人站在村口,她站在中间,手搭在两个妹妹肩上。纸夹在她们之间,像一道新的分界。
她合上铁盒,放进包里。
九点十五,她锁上饭馆的门,站在台阶上看了会儿。路灯下,一张传单被风吹到墙角,边角卷起,印着“酒店”“等你”几个字。她走过去,捡起来,撕成四片,扔进垃圾桶。
拐进巷子时,脚踢到一个空塑料瓶,滚了几圈,撞在墙边停下。她没管,继续走。
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屏幕亮起,是晨曦发来的消息:“通知单我收好了。等我进警校,第一件事就是查阿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