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光把铁盒塞回床底时，手指在盒角划了一下。她没停，站起身，换上工装，把头发扎紧。天还没亮透，窗外的路灯还亮着，光落在桌角那张撕破的塑料袋上，裂口比昨晚更宽了些。她没再看，抓起包，开门下楼。
六点整，她站在饭馆后门。风从巷口灌进来，吹得围裙贴在腿上。她从裤兜里摸出那个塑料袋，指尖抚过裂口，然后折成一小块，重新塞回去。这是她唯一带在身上的东西，不是为了记住谁拿走了钱，而是为了记住自己不能倒。
她推门进去，厨房已经有人在忙。李阳在灶台前翻炒昨夜泡发的豆皮，听见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走过去，把一杯热茶放在操作台边：“今天可能要你多撑一会儿。”李阳“嗯”了一声，没多问，只是把火调小了些，让茶慢慢温着。
六点二十，她站在白板前，笔尖在排班表上顿了一下。小陈从更衣室出来，看见自己的名字被调到了周四休息，立刻皱眉：“我昨天说好了周三换班，你怎么又改？”
宋晨光抬头，“你周三休息，我替你上早班。”
“你这不是打乱节奏？”小陈声音提了起来，“我又不是没提前说！”
“我知道。”她声音没高，也没低，“但这周客流预测涨了百分之十五，早市人手不能缺。你周四休息，我补上，月底排你连休两天。”
小陈张了张嘴，没再说话，转身进了厨房。她没追着解释，只是把笔帽按紧，挂回白板边缘。
七点，早会开始。她站在厨房门口，点完名，把今日主推的川味套餐流程讲了一遍。有人问起青椒用量，她正要答，采购员老周推门进来，脸色不对：“青椒断货了，批发市场昨夜暴雨，路封了，今早到不了。”
厨房里一下静了。
“那套餐还上吗？”有人问。
“不上了，影响太大。”另一个声音说。
宋晨光低头翻开手里的销量本，翻到昨天那页。酱爆茄子卖了二十七份，原计划今日减量，但她记得，有三位老客专门问过能不能加辣。她合上本子，抬头：“川味套餐照上，主料换成茄子，标注‘今日特供’。”
“茄子？”有人皱眉，“这算什么川味？”
“客人不在乎名字，”她说，“他们在乎的是辣得痛快。茄子泡过辣油，炸透，再炒，味道不差。”
她转身去前台，拿了一张硬卡纸，手写立牌：“姐姐推荐，限量30份。”递给服务员：“话术就这句，别多解释，越简单越像真的。”
十点四十五，第一批客人上座。她站在点餐台后，盯着出餐口。第一份“特供”端出去五分钟后，一位穿灰夹克的老客抬头喊：“服务员！我这茄子怎么没鸡？”
她走过去，蹲下身，和老人视线齐平：“您姓陈，对吧？您上礼拜来过两次，都点辣子鸡。今天等了二十八分钟，是我没安排好，对不起。”
老人愣了下，“你记得我？”
“记得。”她点头，“今天青椒没到，临时换了茄子，但辣油是按您口味调的，多加了花椒。您要是觉得不够，我现在让厨房重做。”
老人摆摆手，“不用，这味儿还行。”
她没走，接着说：“今天所有点辣子鸡的客人，加送一份酸梅汤，算我赔不是。”
周围几桌客人抬头，有人笑了，“那我也算一个？”
“算。”她点头，“只要您点过，都算。”
酸梅汤端上来时，有人拍照发了朋友圈，配文“被领班亲自道歉了”。
中午一点，客流高峰过去。她刚坐下喝口水，老板从办公室出来，站在厨房门口喊她。她走过去，老板递来一杯温水：“今天三件事，你处理得比我当年强。”
她没接话，只是点头。
“排班调得准，断货应变得快，投诉压得稳。”老板顿了顿，“以前我觉得你就是个肯干的，现在看，你是个能想的。”
她低头看着水杯，热气往上冒，熏得眼皮有点发烫。她说：“我会继续盯紧。”
两点，她回到更衣室。铁盒还在包里。她拿出来，打开，把今天写的排班调整记录抽出来，背面已经写满了数字：客流预估、食材替代比例、投诉处理时间。她把这张纸折好，塞进合影背面。照片里三个人站在村口，她站在中间，手搭在两个妹妹肩上。现在纸夹在她们之间，像一道新的分界。
四点，她正在核对晚市备货单，李阳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个饭盒：“剩了半份辣子鸡，你吃吗？”
她摇头，“你留着吧。”
“你不吃？”
“吃过了。”她没说实话。她中午只啃了个馒头，但不想让人觉得她连一顿饭都要省。
李阳没再劝，把饭盒放回保温箱。他靠在墙边，忽然说：“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没睡？”
她抬眼。
“你眼下面青的。”
她摸了下脸，“有点事。”
“家里的？”
她没答。李阳也没追问，只说：“人扛不住的时候，不用非得自己扛。”
她低头看单子，笔尖在“豆瓣酱”那一栏停了两秒，然后划掉，改成“自制辣酱，减盐”。她说：“我知道。”
五点，新采购的青椒到了。老周搬箱进来，她蹲下检查，发现有两箱颜色偏暗，捏着发软。她抬头：“这批次不行，退两箱。”
老周皱眉：“都一样拿的货，退了我没法交代。”
“那我退给客人。”她说，“饭里吃出烂青椒，他们不会找你要说法。”
老周看了她两秒，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打电话。她没再管，起身去后巷透气。
巷子里堆着几个空油桶，风吹得桶身嗡嗡响。她靠着墙，从裤兜摸出那个塑料袋。裂口在风里轻轻抖，像一张说不出话的嘴。她没看太久，折好，放回去。转身回店时，顺手把一桶倒下的酱油扶正，拧紧盖子。
六点，晚市开始前，她站在白板前更新排班。刘姐走过来说：“明天我女儿开学，能不能早点走？”
“几点？”
“五点半。”
“行。”她把刘姐的名字往后调了半小时，把自己的往前挪。
“你又顶？”
“顺手。”她说。
七点，一桌客人吃完，起身时把椅子踢翻了。她过去扶，发现桌底粘着一张湿透的纸条，边角印着“上广市”三个字。她抠下来，展开，字迹被水泡得模糊，只能辨出“酒店”“等你”两个词。她盯着看了两秒，然后撕成四片，扔进垃圾桶。
八点，她正在核对账目，服务员小张跑过来：“大姐，门口有个女的，穿黑裙子，问你是不是宋晨光。”
她抬头。
“她说她是你妹妹。”
她合上账本，站起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朝门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