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光把手机扣在桌上那一刻，宋晨曦正踩着泥泞的田埂走向沼洼村口。她没打伞，雨水顺着帽檐流进衣领，冷得她缩了缩脖子。GPS信号在手机屏幕上跳动，红点稳稳停在村东头的老祠堂。她攥紧执法记录仪，指节发白。
祠堂门上了锁，铁链缠了三圈。她退后两步，抬脚踹向门缝。木板裂开一声闷响，锁扣崩飞。门内灰尘扑面，香炉前跪着一个人影。
那人回头，脸上浮起笑：“晨曦？你回来啦。”
是阿强。小时候他总护着她，谁敢说她一句不好，他就抄起竹竿追半条村。有一次她被狗撵，是他冲出来一脚踢开狗嘴，手背还留了疤。
“你在干什么？”她往前一步，目光落在香炉里未燃尽的灰烬上，几粒白色粉末正随着气流打旋。
阿强站起身，掸了掸裤腿上的灰。“烧点东西。”他声音很平，像在说今天吃了几碗饭。
“什么粉？”
“肥料。”他笑了笑，眼角挤出细纹，“庄稼人用的。”
宋晨曦绕过供桌，靠近香炉。一股刺鼻的化学味钻进鼻腔。她伸手去掏，手套刚触到炉底，阿强突然开口：“别碰。”
她顿住。
“你查渔村那批货的事，是不是？”他盯着她，“阿辉让我告诉你，宋家的人，不该管这些。”
她猛地抬头：“你知道他在哪？”
“他知道你在哪。”阿强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遥控器，拇指按在按钮上，“他还知道，你小时候最爱躲在祠堂地窖里看书。那时候我就想，这丫头心太野，迟早要出事。”
她往后退了一步：“地窖下面是什么？”
“你说呢？”他拇指缓缓下压，“是你爸当年埋下的种子，还是你妈偷偷塞进米缸里的钱？又或者……”他顿了顿，“是那些年寄给你的汇款单？”
话音落下的瞬间，地面猛地一震。轰的一声，祠堂后墙炸开一道口子，热浪裹着碎石冲进来。宋晨曦扑向供桌下方，一块横梁砸在她刚才站的位置。火光从地底涌上来，照亮了半张飘在空中的纸。
她认得那张纸。
十二张汇款单，她藏在笔记本夹层里看了整整三年。每一张都写着同一个收款人：阿辉。而汇款人那一栏，过去一直空白。现在，火光照亮了墨印——**村长**。
她爬起来，膝盖蹭破了皮，顾不上疼。火势迅速蔓延，地窖口塌了一角，露出底下堆积的铁盒，和一排排密封袋。她抽出记录仪对准现场，镜头扫过角落时，一个人影冲出了火海。
戴鸭舌帽的男人背着包，肩头一根天线晃了一下。她立刻想起渔村缴获的GPS定位器背面那行小字：“别信内部”。就是这个人，一直在发送信号。
她拔腿追出去，脚踝却被一只手抓住。
是阿强。他的下半身被塌下的房梁压住，脸上全是灰，嘴里咳出血沫，可还在笑。
“跑啊。”他声音断续，“你怎么不喊我哥来救我？”
“你为什么要帮他？”她蹲下来，一把揪住他衣领。
“帮？”他喘了口气，“我是他弟弟。”
她愣住。
“你以为只有你在外面闯？”他咳得更厉害，“我在外头打工八年，回来看见我妈躺在炕上等死，就因为没钱买药。阿辉给了我十万，让我回来做事。他说，村里人都穷疯了，只要有人带头，他们就会跟着干。”
“所以你就用铁盒装毒品？那是我们小时候存糖的地方！”
“糖？”他冷笑，“那年你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一颗。我收着，直到它化成水，沾在盒子底上洗不掉。”他抬起手，给她看虎口的烫伤，“这疤，是他给我的‘定金’。他说，疼过了，就不怕了。”
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有村民提着桶往这边跑。阿强眼神忽然变了，用力把她推开：“快走！他们不会让你活着带走证据。”
她踉跄起身，回头看了一眼。火焰已经吞没了大半间祠堂，那张烧焦的汇款单被气流卷着，轻轻落在她鞋边。村长的名字还在，边缘焦黑蜷曲。
她转身朝村外跑，刚冲出十来米，身后传来一声闷响。祠堂彻底塌了，浓烟直冲天空。她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拨通紧急频道，刚说了一句“沼洼村祠堂爆炸”，信号就断了。
她抬头望向山林边缘。戴鸭舌帽的男人正快速移动，背包里的天线在树影间一闪。她把记录仪塞进内衣夹层，抹了把脸上的灰，朝着那个方向追去。
山路湿滑，她摔了一跤，手掌擦在碎石上，渗出血丝。爬起来继续跑。林子里静得只剩她的脚步声和喘息。前方人影忽地停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扫视。
她躲到一棵树后，屏住呼吸。男人调整了下背包，继续前行。她数着他迈出的步子，等距离拉开，才再次跟上。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拐进一条隐蔽的小道。她放慢速度，贴着树干挪动。前方出现一间废弃的看林屋，屋顶塌了一半。男人推门进去，门框上挂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牌，依稀能辨出几个字：**护林站**。
她绕到窗边，透过破洞往里看。男人正把背包放在桌上，打开盖子，取出一台设备。屏幕上跳动着几个坐标点。其中一个，正是她此刻所在的位置。
她慢慢后退，准备绕到门口突袭。脚下一滑，踩断了根枯枝。
屋里灯光骤灭。
她立刻转身就跑。身后传来开门声，脚步紧跟而来。她拼尽全力冲下坡，在一处岔路口猛拐进灌木丛，蜷身蹲下。脚步声掠过，渐渐远去。
她靠在树干上喘气，手伸进夹层确认记录仪还在。屏幕亮了一下，自动回放最后一段视频：火光中，村长的名字清晰可见，紧接着是戴鸭舌帽男人冲出的画面。
她咬了咬牙，重新站起身。
远处，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在她脸上。她抹了把汗，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回去。
祠堂废墟边已围了些人。几个村民正用水桶扑打余火，有人发现了被压住的阿强，七手八脚把他抬了出来。他睁开眼，看见她站在人群外，嘴唇动了动。
她走近。
他声音极轻：“你爸……当年也接到过汇款单。”
她蹲下身：“说什么？”
“他说，不能拿脏钱。”阿强闭了闭眼，“可后来，他偷偷收下了第一笔。说是给你攒学费。”
她手指微微发抖：“然后呢？”
“然后他病了，不敢去医院。临走前，他让我把剩下的钱……全都退回去。”阿强咳了一声，“我没退。我用了。”
她盯着他。
“对不起。”他说完，头一偏，昏了过去。
救护车还没来。她站起身，看向祠堂残垣。火已熄了大半，焦黑的木头冒着青烟。那张汇款单仍躺在原地，被风吹得微微颤动。
她走过去，弯腰捡起。
“村长”两个字，还看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