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光把最后一桌客人送出门，转身锁上饭馆的玻璃门。她没开大厅的灯，只拧亮后厨角落那盏白炽灯，光晕一圈圈扩散，照在她面前摊开的账本上。她坐下，翻开最新一页，手指从数字间划过，像在数一粒粒米。昨夜妹妹喝下的那杯泛着蓝光的饮料，还在她脑子里晃，但她没让自己停。她知道，有些事不能想太久，一想就乱，一乱就错。
她翻开自己手写的备忘录，纸页边缘已经磨出毛边，上面记着过去三周每天用掉的食材量。青虾仁、牛腩、冻豆腐——这些成本高的料，账面上采购频繁，可实际用完的速度远超正常。她盯着第三周周三那行字，那天她记得清楚，送货单上写着进了二十斤牛腩，可当天早上她亲自翻过库存箱，里面空的。她再查财务报表，这笔进货却赫然在列，供应商签字齐全。
她合上账本，起身往仓库走。仓库门没锁，她推门进去，蹲在角落翻找废弃的包装袋。手电筒的光照在一堆压扁的纸箱上，她一层层扒开，指尖触到一个未拆封的塑料袋。她抽出来，是牛腩，生产日期是上周二，而账本上显示，这批货早在三天前就已全部用完。
她没说话，把袋子塞回原处，顺手整理了一下周围的箱子，像什么都没发生。回到前厅，她坐在原位，重新打开账本，在“周三”那行画了个红圈，又在旁边写下“无进货记录”。她开始回忆那天的排班：白班是她和李阳，夜班收货的是小陈，领班老周负责收银和录单。李阳那晚七点就走了，说是家里有事。她记得老周一个人在收银台待到打烊，小陈交班时比平时晚了十分钟。
第二天中午，饭馆刚歇下来，她没去休息，反而绕到后厨调料柜前，说要整理存货。她把每一层的瓶瓶罐罐都挪出来，一边清点，一边留意门外的动静。老周在前厅核对订单，小陈在洗菜池边刷锅。她蹲下身，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堆着几袋未拆的调味料，她伸手去够最里面的一包，指尖碰到一个硬物。她抽出来，是一张手写的便条，上面列着几样食材和数字，字迹潦草，像是临时记下的。她没敢多看，迅速拍了张照片，把便条放回原位，关上抽屉。
下午三点，她趁着没人，溜进办公室。电脑锁着，她没动，只翻了翻桌上的单据。她找到上周的送货单存根，一页页比对，发现有三张单子的金额和实际入库量对不上。其中一张写着进了十五斤青虾仁，可她记得那天只收了八斤，剩下的根本没见着。她悄悄把这三张单子复印了一份，塞进围裙口袋。
晚上她特意留下值夜班。小陈六点到岗，穿了件新外套，袖口露出一块亮闪闪的手表。她没吭声，只在收货时多看了几眼。小陈照例把货搬进来，老周过来签字，两人在门口说了几句，声音不大，她听不清。等他们散开，她走过去检查食材，发现虾仁的包装袋比平时薄，打开一袋，里面掺了不少冰碴，实际净重不足。她记下重量，没提。
打烊后，她没走，等所有人都离开，她又回到仓库，打开监控回放。画面模糊，角度偏斜，只能看到收货区的一角。她快进到傍晚六点十二分，小陈和老周站在一起，老周转身进了办公室，小陈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机。两分钟后，老周出来，手里拿着笔和单子，两人在单子上签字，动作利落。她反复看了三遍，发现老周进去前，手里是空的，出来时却多了一支笔——那支笔平时就插在前台笔筒里，从不带进办公室。
她关掉监控，坐在仓库的小凳上，掏出笔记本，把这几天记下的事一条条列出来：虚报进货量、库存实物不符、便条上的数字、监控里的反常动作。她盯着“小陈交班前单独进办公室十分钟”这一条，想起昨天他交班时，确实比平时晚了，说是“补单据”。她突然意识到，那十分钟，没人看见他在做什么。
她合上本子，走出仓库。李阳还在厨房刷锅，背影在灯光下显得厚实。她走过去，靠在门框上，轻声说：“李师傅，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李阳抬头，手里的钢丝球停在锅底。“你说。”
她从围裙里掏出笔记本，翻开一页，递过去。“你看这几道菜，炖牛腩、虾仁蒸蛋、麻辣烫，过去三周每天卖多少份，我记了。按标准用量算，牛腩应该还剩五斤，虾仁至少剩三斤。可我查了库存，全没了。账上却写着进货比平时多。”
李阳皱眉，接过本子，一页页翻。“你确定记的量准？”
“每道菜我都在出餐时盯过，用量没变过。”她指了指厨房的秤，“你可以自己称一下，明天我留一份菜，你称完再算。”
李阳沉默了一会儿，把本子还给她。“你是说，有人在进货上动手脚？”
“我不知道是谁。”她声音压得更低，“但账不对，货不对，单子也不对。我们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饭，有人在背后把钱拿走。”
李阳放下锅，擦干手，靠在墙上。“你想怎么查？”
“你帮我算一下，上个月炖菜用了多少牛腩，按实际出菜量反推。我来盯进货和入库，看是不是有人虚报。”她顿了顿，“我们不声张，只核对数据。要是真有问题，再想办法。”
李阳看了她很久，点点头。“明早我早点来，先把上月的菜谱和销量调出来。你别一个人查，容易出事。”
“我不怕。”她说，“我就怕查不出。”
两人商量好分工，李阳去洗工具，她收拾账本。临走前，她又回仓库看了一眼那个放牛腩的角落。袋子还在，没动过。她没碰它，只在心里记下：明天，得在收货时守在现场。
第二天中午，她提前半小时到岗，站在后门等着。小陈推着货车上来了，照例打招呼。她没应，只盯着他从车上搬下几箱食材。老周随后赶来，手里拿着单子。她走过去，说：“今天我来核对一下重量，老板说最近损耗大，得管严点。”
老周愣了一下，但没反对。她当着两人的面，把每箱货过秤，记下数字。青虾仁标重十五斤，实重九斤半，她写在单子上。老周扫了一眼，没说话。小陈低头整理箱子，手指微微发抖。
下午，李阳把计算结果拿给她。上个月炖牛腩共出菜三百二十七份，按每份用三百克算，共需九十八点一公斤。可账上显示，那个月进了整整一百五十公斤，多出五十公斤不知去向。
她把两张纸并排放在桌上：一张是李阳的用量推算，一张是她的库存核对。两者交叉，指向同一个漏洞——进货虚报，库存虚耗，有人在中间截留差价。
她抬头看李阳。“我们得再查一次进货单的原始签名。供应商那边能不能问？”
李阳摇头。“老板只认单子，不直接联系供应商。但……”他顿了顿，“我认识一个送冻品的老张，他上个月说过，有次送完货，单子被要求重签，说字写得不清楚。”
她眼睛一亮。“他记得是哪天吗？”
“说是周三，下午五点多。”
她翻开笔记本，在“周三”那行又画了一道横线。手指停在纸上，没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