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顺着宋晚妹的发梢滴落，在洗手池边缘砸出细小的水花。她睁着眼，视线模糊又清晰，再模糊。冷水一遍遍泼在脸上，牙齿还在打颤，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咬住不放。
刚才那一口烟味像根针，扎进她脑子深处。同事点烟的动作慢得不像现实，火光亮起时，她看见的是阿辉的脸。那张笑起来带着毒气的脸，手里端着一杯加了料的冰可乐，说：“妹妹，喝一口就不疼了。”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来，指尖离嘴唇只剩一寸——然后她猛地掀翻椅子，冲进了厕所。
镜子里的人脸色发青，眼眶凹陷，嘴唇干裂。她拧开牙刷，挤上牙膏，可手抖得厉害，膏体歪斜涂到刷毛外沿。她试了三次都没能把牙刷送进嘴里，最后干脆扔了，用指甲狠狠掐住掌心。
门被撞开的时候她没回头。
“你干什么！”小芸一把抓住她肩膀，把她转过来。看到她下唇裂开渗血，眉头立刻锁紧，“又来这套？现在是发疯的时候吗？”
宋晚妹甩手想挣开，却被抓得更牢。她喉咙发紧，声音像是从井底爬上来：“我控制不住……刚才那味道……我好像又回到了戒毒所第一天。”
“所以你就拿冷水浇自己？咬破嘴？你以为这样就能证明你挺过来了？”小芸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锤子一样砸下来，“那你看看现在，你是清醒了，还是更乱了？”
她没说话，只是靠着墙滑坐在地。瓷砖凉意透过衣服渗进来，让她稍微冷静了些。但她知道，真正的冷不在外面。是从胃里升上来的那种空荡和灼烧感，像有根管子插进去，把所有力气都抽走。三年前戒断时，医生给她插过营养管，她说不出话，只能盯着天花板数裂纹。那时候她以为熬过去就结束了，可今天这感觉，比那时还沉。
“我怕……”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怕她们回不来了。”
小芸蹲下身，正对着她眼睛：“你说谁？宋晨光昨天还在灶台前站了八小时给你熬姜汤，宋晨曦今天拼了命往那个厂子里钻，就是为了让你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剥个蒜，你现在跟我说你怕？”
宋晚妹睫毛颤了一下。
“你要倒，也得等她们回来再说。”小芸语气硬，手却松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她膝盖，“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扛事，懂不懂？你背后有两个姐姐在拼命，你要是垮了，她们拼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她慢慢抬起头，鼻腔发酸，但没让眼泪掉下来。她伸手抹了把脸，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水还是汗。她扶着墙站起来，脚步还有些虚，但总算站稳了。
手机就在围裙口袋里。她掏出来，屏幕亮起，通讯录停留在“大姐”那一页。手指悬在拨号键上，迟迟没有落下。
她知道那边正在打仗。她也知道，一个电话可能分散宋晨光的注意力，一条语音可能让宋晨曦冒险查看消息。她不能添乱。
可她也受不了这种不知道。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安全，不知道宋晨曦有没有受伤，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有人走进饭馆，带来一句“人没了”。
她删掉刚录好的语音，重新打字。
**“我很好，别分心。”**
发送成功后，她把手机反扣在洗手池边，面朝下。屏幕暗了下去，映不出任何东西。
她闭上眼，深呼吸。一次，两次……数到第十次，再睁开。眼神已经不一样了。不再飘忽，不再躲闪。
她转身打开水龙头，仔细洗手，指缝、指甲、手腕，每一处都洗得干净。然后从挂钩上取下毛巾，擦干。头发有些散了，她解开头绳，重新扎了一遍，动作利落。
回到厨房时，同事们正忙着切菜装盘。没人多问她去了多久，也没人提刚才的事。只有小芸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点头，便继续低头削土豆。
她坐下，从塑料盆里拿起一颗蒜，指甲掐进外皮，轻轻一掰。蒜瓣完整脱落，落入盆中，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旁边的收音机还在响。播报员的声音平稳：“今日凌晨，东区某废弃厂区发生治安事件，警方已介入处理，具体情况仍在调查中……”
她听着，手上的动作没停。一颗，两颗，三颗。蒜皮堆在手边，像一层褪下的壳。
小芸忽然低声说：“你真不该一个人扛。”
她没回答，只是把手伸进盆里，摸到一块冰凉的金属。那是早上清洗时落下的汤匙，沉在水底。她把它捞出来，放在台面上。勺柄微微弯曲，像是被人用力拧过。
她盯着看了几秒，然后拿布擦干，放进消毒柜。
外面天色渐亮，阳光斜照进窗台，落在她的手背上。她抬起手，看了看掌心的纹路，又低头继续剥蒜。
一颗完整的蒜落入盆中。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她没动。
震动停了。
她缓缓伸手，将手机翻过来。屏幕亮起，是一条新短信。发件人不是大姐，也不是二姐。
是张宇。
内容只有一个字：
**“稳。”**
她盯着那个字看了很久，直到视线有些发涩。然后她退出界面，锁屏，再次把手机放回围裙口袋。
她起身走到灶台边，掀开保温桶盖子。辣子鸡还在冒着热气，红油浮在表面，香气扑鼻。她用长勺搅了搅，尝了一口，咸淡正好。
她盖上盖子，转身对小芸说：“九点半准时出餐，别耽误外卖单。”
小芸应了一声，抬头看她：“你还撑得住？”
她点点头：“我得把饭做好。她们回来肯定饿。”
说完，她走到角落的储物柜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瓶密封的辣酱，标签朝外。她抽出一瓶，看了看底部那个小小的刻痕——像字母C，又像一道弯钩。
她没多看，放回去，关上抽屉。
回来的路上，她顺手拎起地上的空桶，准备去接新一批食材。经过门口时，听见外面传来电动车刹车的声音。一辆快递车停在路边，司机正低头核对单子。
她站在门槛上，看着那人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疲惫的脸。
那人抬头，朝她笑了笑：“宋记饭馆？两箱青椒，签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