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光在地图上画下的那条绕行路线还摊在桌上,笔尖停在“化工厂”三个字上方。同一时刻,城东的铁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宋晨曦低着头,背着一只鼓囊的帆布包,跟着运货队伍走进厂区。
风从废厂房之间穿行,卷起地上的碎纸和锈屑。她右腿微跛,是进门前故意撞在门框上的。疼痛真实,冷汗也真实。守卫阿强站在岗亭外,手臂上的蛇形纹身在昏黄灯光下像一条活的爬虫。他抬起手,示意队伍停下。
“证件。”
她递上一张伪造的临时工卡。阿强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抓住她左手腕,翻过来。一道旧疤横在脉门上方,是他三年前在戒毒所见过的痕迹——那次抓捕行动里,有个女警徒手掰开铁窗救出被囚禁的吸毒者,手腕被钢筋划破。
“你以前在哪干活?”
“福满楼后厨。”她压着嗓子,用带点外地口音的腔调回答,“上个月被辞了,这边招人给现金,我就来了。”
阿强松开手,但眼神没散。他挥了挥手,让其他人进去,却把她留在原地。“袋子打开。”
她蹲下拉开拉链,露出几件脏工作服和一瓶水。背包夹层里藏着微型录音笔,但她没动。阿强踢了踢她的腿:“瘸得挺厉害。”
“摔过一次,老毛病。”她说着,顺势单膝跪地,像是支撑不住。就在身体倾斜的一瞬,她指尖一弹,把藏在袖口的录音笔滑进了排水管裂缝。
“进去吧,别乱走。”
她点头,混入搬运队列。货箱堆得高,通道狭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腐味。她记下每条岔路的方向,在心里默画路线图。中央控制室在B区三楼,必须在换岗前拿到运输日志备份。
接近控制室时,走廊突然安静下来。门边站着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左耳缺失,脸上斜着一道刀疤。灰狼。她血液一紧,脚步却没停。三年前仓库枪战的画面闪回:火光中他扑向毒品箱,她开枪击中其肩部,子弹擦过警徽边缘留下弹孔。
灰狼忽然抬手,指向她腰间挂着的东西。“那个。”
她低头,那是她故意挂上去的旧警徽——一枚早已注销编号的退役证章,用来伪装成曾当过协警的底层工人。
他走近,一把摘下警徽,举到灯下细看。手指沿着边缘划过,停在左下方的弹痕处。“这颗子弹……是从下往上打的?”他声音低下去,“那天晚上,是你开的枪?”
她没说话,心跳撞在肋骨上。
灰狼嘴角扯了一下,把警徽塞回她手里,动作轻得像在递还失物。“进去登记。”
她接过,指尖发僵。刚转身,身后传来一声冷笑:“等等。”
她停下。
“把配枪编号报一下。”他说,“所有协警信息都要录入系统。”
她知道这是试探。真正的协警不会有随身配枪。
她缓缓开口:“编号已注销,离职时交回了。”
“哪年离职?”
“二十三年。”
灰狼没再问。他盯着她背影看了一会儿,忽然对对讲机说了句什么。两名守卫立刻从侧门出现,朝她逼近。
她猛地攥紧警徽,转身就走。脚步加快,却被一声吼定住:“站住!搜她!”
两名守卫冲上来按住她双臂。她挣扎,背包被扯下摔在地上,衣物散落。灰狼踱步上前,捡起她的身份证,看了一眼,又丢开。“假的。”他看向她眼睛,“你是警察。”
她不再掩饰,猛地抬头直视他。
灰狼笑了:“通知所有人,封锁出口。我要知道她背后还有谁。”
守卫拖她往审讯室方向走。她双手被反绑,肩胛骨抵着墙角摩擦生疼。背包掉在地上没人管,夹层里的定位器还在。张宇塞给她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贴肉放,危急时撞一下就能发信号。”
她咬住牙,假装剧烈咳嗽,身体向前倾。守卫用力拽她胳膊,她借力挣动,整个人摔向旁边的铁架。肘部狠狠撞在背包内侧——
红光一闪,嵌在织物里的芯片激活。信号穿透混凝土墙,穿过地下管道,跃上高空卫星,最终接入市局监控终端。屏幕上,一个红色光点开始闪烁,坐标锁定在废弃化工厂核心区。
灰狼走过来,蹲下看着她。“你以为装瘸子就能混进来?我手下有人在戒毒所盯了你半年。”他伸手探她衣领,想搜出通讯设备,“你们到底查到了什么?”
她闭嘴不答。
他冷笑,挥手让人把她押去控制室。“技术员在传数据,正好一起处理。”
控制室里,一名戴眼镜的男人被按在电脑前,额头流血。屏幕上是未完成的文件传输界面。灰狼抓起键盘砸向地面,怒吼:“谁让他碰主机的?”
技术员颤抖着说:“我只是……例行备份……”
“备份给谁?”灰狼拔出手枪,顶在他太阳穴上,“是不是外面的人让你这么干的?”
宋晨曦被按在墙边,眼睁睁看着那一幕。她知道此刻外面可能还没收到信号,救援不会马上来。她必须制造混乱。
她突然大喊:“等等!我可以告诉你谁派我来的!”
灰狼回头,“你说。”
“但我只能跟主事的人谈。”
灰狼眯眼,慢慢放下枪。就在这瞬间,技术员猛地撞向操作台,试图关闭远程连接。屏幕一闪,进度条跳到98%。
灰狼暴怒,从腰间掏出一枚手雷,拉开保险栓,扔向角落。“都别想活着出去!”
爆炸声响起前,她已经挣脱束缚扑过去,将技术员扑倒在地。热浪掀翻桌椅,钢片擦过她脸颊,耳朵像被铁锤砸中。她感觉身体腾空了一瞬,然后重重摔落。
世界变了。
声音消失了。
不是安静,而是彻底的虚无。她张嘴喊了什么,自己听不见。眼前晃动着人影,灰狼举枪朝她走来,嘴在动,却没有一点声响。
她想爬起来,膝盖发软。血顺着耳廓流下,滴在水泥地上,一朵,又一朵。她看见技术员在哭,在对她喊叫,可一切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灰狼的枪口对准她眉心。她盯着他,没有闭眼。
控制台的主机还在运行,最后一份数据包成功上传。外部服务器记录显示,传输完成时间:22:17。
她倒在地上,手指抽搐了一下,摸到了口袋里的半截铅笔。那是她进门前偷偷藏的,原本打算用来标记路线。现在,她用尽力气,在地上划出一道短横线。
灰狼扣动扳机前,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转身喝问:“怎么了?”
守卫冲进来,脸色发白,指着窗外:“东门……东门的监控断了!”
灰狼骂了一句,收枪走向门口。就在这时,宋晨曦的手指再次挪动,在那道横线下方,艰难地补了一个弯钩。
像一个“C”。
也是辣酱罐底她曾见过的标记形状。
她不知道张宇是否收到了信号,也不知道宋晨光会不会看到那份上传的数据。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再动了。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唯一的“声音”,是心跳撞击胸腔的震动感。
技术员把她往角落拖,动作慌乱。她看见他的嘴唇在动,好像在说“坚持住”。
远处传来金属门被撞开的声音。有人在喊话,但她听不见。灰狼迅速组织人手迎击,枪声零星响起。
她仰面躺着,望着天花板裂开的缝隙。一滴水从上方落下,砸在她眼皮上。
她眨了一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