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曦睁开眼,窗外天光灰白。她坐起身,警服搭在床边椅子上,扣子绷得发亮。她伸手去拿,手指碰到布料时顿了一下,还是穿了上去。最后一粒扣子怎么也扣不上,她索性放弃,只把外套拉紧了些。
镜子里的人脸浮肿,下颌线模糊,锁骨陷进肉里。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皮肤紧绷,像是不属于她。她解开领口两颗扣子,低头看向左肩下方——那条蛇形纹身盘在那里,墨色深沉,像一道旧伤疤。她记得打针那天,上级说这是为了让她看起来更像“他们的人”。现在它真的成了烙印,贴着她的皮肉,分不清真假。
她拧开冷水,捧水拍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滴落,打湿了衣领。她盯着镜子,一遍遍念出自己的名字和警号,声音压得很低,像在确认一件快要遗忘的事。
手机震动起来。
一条短信跳出来:“小心村长。”
没有署名,号码陌生。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没点删除,也没回复。上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是昨夜暴雨中那通变声电话,对方用机械音说:“你查到哪一步,谁就先死。”她当时站在车棚里,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冷得发僵。
她打开缉毒队内部系统,调出十二张汇款单的追踪记录。每一笔都经由同一家银行,同一个经理处理。姓名显示为周建平。她继续翻阅关联档案,发现这人三年前曾因非法组装GPS定位设备被调查,后来案件突然撤案,人也调离原岗位,转入后台风控部门。
巧合太多。
她把周建平的照片放大,对比之前截取的定位器外壳编号,匹配度百分之九十八。这不是意外。有人早就在金融链上埋了钉子,等着她们一步步踩进去。
她合上电脑,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空白U盘,插进主机。文件传输进度条缓缓推进,她一边复制资料,一边回想祠堂爆炸前的细节。村长最后一次露面是在镇卫生所门口,手里拎着药袋,脸色不太好。她说要帮他查清汇款来源,他只是摇头,说“别碰那些钱”。
现在有人提醒她小心村长,而真正的威胁却来自银行内部的技术操控。她不知道该信哪一个方向。
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一段加密视频。她点开前先断开网络,连上备用热点,确保信号不回流。画面晃动了几秒才稳定下来,昏暗的房间里,村长被绑在一把木椅上,双手反剪在背后。他眼睛半闭,嘴唇干裂,手臂外侧插着输液管,另一端连着挂在墙角的吊瓶。液体一滴滴落下,滴速很慢。
画外音响起,声音经过处理,听不出性别:“你还想救他吗?每查一步,剂量加一次。下次就是致幻剂。”
视频戛然而止。
她没动,也没关掉屏幕。心跳平稳,呼吸均匀,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做出反应——掌心出汗,后槽牙咬紧。她慢慢把手机翻过去,放在桌上,起身走到床边,拉开最底层的抽屉。
里面躺着一枚微型追踪器,银灰色,指甲盖大小。上级给的任务包里配的,紧急情况下吞服,可通过消化道停留位置实时定位。她拿起它,在指间翻了个面,然后仰头放进嘴里,用水送下。
动作熟练得近乎麻木。
她重新坐回桌前,打开笔记本,写下一行字:“谁在利用我?”写完又划掉,改成:“我还信谁?”
张宇的短信来得太巧。如果不是他,是谁知道她在查村长?又是谁掌握银行经理的信息?如果他是被迫传话,那这段警告本身就是陷阱的一部分。可如果不回应,村长可能撑不过今天。
她翻出通讯录,找到张宇的名字,停了几秒,最终没有拨出。她不能赌。一旦暴露联络痕迹,对方会立刻察觉她的动摇。
她把U盘拔下来,握在手里。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像一块压舱石。她需要更多证据,至少要确认周建平是否仍在银行上班,是否接触过境外资金通道。只要能锁定他的日常轨迹,就能反向推演出整个洗钱网络的节点。
门外走廊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迅速将U盘塞进内衣夹层,顺手把笔记本合上,推到桌角。门把手转动,一名后勤人员探头进来:“早餐时间到了,你还好吗?”
“马上来。”她应了一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
那人点点头走了。她站在原地没动,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
她重新打开电脑,调出银行大楼的公开监控截图。时间戳显示,周建平今早七点二十三分进入主楼东侧电梯,身穿灰色西装,左手提着公文包。她逐帧查看他进门瞬间的画面,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上有道浅色勒痕,像是长期佩戴戒指留下的印记。
她记下这个细节,关闭所有窗口,退出账号。
回到宿舍,她从床垫下抽出一张市北区地图,摊在桌上。用红笔圈出银行位置,再标出沼洼村、祠堂遗址和辉记水产。几条线交错在一起,中间缺了一环——连接金融与地下交易的那个枢纽。
她盯着地图看了很久,忽然伸手摸了摸左肩的纹身。
不是装饰,也不是伪装。它是钥匙,也是枷锁。
她站起身,把地图折好塞进裤兜。出门前最后看了眼镜子。那个臃肿的女人还在,但眼神变了。不再是犹豫,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沉下去的冷静。
她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但她也知道,每走一步,就离真实的自己更远一点。
她走出宿舍楼,清晨的风刮在脸上。远处训练场上传来口号声,整齐划一。她没往那边去,而是拐进了技术科档案室旁的小通道。门禁卡刷了一下就通过了。里面没人,只有打印机嗡嗡运转。
她插入U盘,开始打印周建平的职务履历和近期排班表。
纸张一页页吐出来时,手机再次震动。
同一号码,又一条短信:“他在等你。”
她没看,也没删。把打印件收好,转身离开。
走到楼梯口,她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轻轻弹了一下。
硬币旋转着落在台阶边缘,滚了半圈,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