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驶回上广市时，天已全黑。路灯一盏接一盏亮着，映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像一条条拉长的光带。宋晚妹靠窗坐着，包搁在膝上，手指时不时碰一下侧边的铁盒——里面空了，只剩一点灰烬的残渣。
她没再打开。
车停在社区站台，司机回头问她要不要搭便车到福利院门口。她摇头，拎包下车。风有点凉，她把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沿着人行道往北走。拐过两个路口，看见那栋米黄色的小楼，二楼还亮着灯。
门卫老陈正收拾报纸准备关门，见她来，愣了一下：“今天不是明天才报到？”
“我想早点熟悉环境。”她说。
老陈点点头，开门放她进去。走廊铺着防滑地砖，墙上有孩子们画的花和太阳。她走到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两下。
值班老师抬头，认出是她，起身开了档案柜：“材料已经批了，实习期三个月，主要带学前班美术课。明天第一节 你就上吧，内容自由安排。”
她接过课表，道谢，转身要走。
“对了，”老师叫住她，“有个孩子这几天总哭，不说话，心理辅导建议让她接触有类似经历的成年人。我看了你的推荐信……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可以不接手。”
她停顿一秒，说：“我试试。”
第二天上午九点，学前班教室里坐了十几个孩子。她站在讲台前，手里拿着粉笔，穿了一件浅蓝色衬衫，领口别着一枚小辣椒形状的胸针。
“我叫宋晚妹，以后教你们画画。”她声音不高，但清楚。
一个男孩举手：“老师，你脖子上那条线是怎么回事？”
教室一下子安静。她摸了摸颈侧的疤痕，没躲。
“以前生病，医生给我做了个小手术。”她蹲下来，平视那个孩子，“疼过，但现在好了。就像你们摔跤，结了疤，就不怕再跑一样。”
孩子眨眨眼，点头。
她转身在黑板上画了一串辣椒，红的，弯弯的，像月牙。
“它看起来很凶，对不对？可它其实是保护自己的。越辣，越不容易被虫咬。我们心里也有这样的东西——受过伤，反而更知道怎么守住自己。”
她发下蜡笔和纸：“今天画‘让我勇敢的东西’，想画什么都行。”
角落里那个一直低头的女孩，终于抬起了头。她画得很慢，先是一道斜线，又加了几笔，最后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我也要站起来。
下课铃响时，宋晚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一张照片跳出来——是小杰，戴着厨师帽，站在一家小餐馆的灶台前笑。背景墙上贴着菜单，第一道菜写着“辣子鸡（宋姐配方）”。照片下面一行字：“你说得对，辣才是回甘的开始。”
她盯着看了很久，嘴角慢慢翘起来。
同一时间，市公安局礼堂内，掌声持续不断。
宋晨曦站在台上，低着头，听着主持人的嘉奖令。她的左耳听不清，只能靠看唇语辨认内容。台下有人拍照，闪光灯一闪一闪，她微微眯眼。
“……深入毒窝，提供关键情报，协助捣毁地下制毒工厂，挽救多名人质生命……现授予个人三等功，警徽晋升一级。”
她伸手接过新警徽，金属边缘冰凉。台下记者举起话筒：“您是否后悔那次卧底行动？有没有一瞬间想过放弃？”
她沉默几秒，抬起右手，用手语回答：“我听见了该听见的——人质的心跳。”
采访结束，她走出礼堂，雨刚好落下。她没撑伞，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旧警徽，上面有个弹孔。她又拿出新的，两枚叠在一起，放进随身的纪念册里——封面夹着父亲和张宇的照片。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抬头看了看天，低声说：“我们都没输。”
下午三点，城东新区的一条商业街上，工人正在拆除脚手架。一块崭新的招牌悬在半空，写着“三姐妹辣子鸡”，红底黄字，底下还有一行小字：“祖传辣酱，三代手艺”。
宋晨光踩着梯子往上爬，手里攥着固定螺丝。风突然大了，吹得她衣角翻飞。
“大姐！雨要来了！”李阳在下面喊，“要不等天气好再挂？”
“等不了。”她拧紧最后一颗螺丝，跳下梯子，“这名字拖了三年，不能再等。”
她拍了拍招牌，转身走进后厨。案板上摆着三盘辣子鸡，一模一样的菜，分量不同。她拿起最小的一盘，递给宋晚妹：“你来端第一份。”
宋晚妹接过托盘，手有点抖，但稳住了。她穿过厨房，推开玻璃门，走向大厅。
店里还没正式营业，只有几个熟客和员工。她走到中央圆桌前，放下盘子，揭开盖子。香气立刻散开，有人吸了吸鼻子，笑着说：“就是这个味儿。”
宋晨光掏出手机，拨通另一个号码。
“二妹，你现在不来，明天就没位置了。”她说，“门口给你留着。”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然后传来熟悉的应答：“马上到。”
二十分钟后，警笛声由远及近。一辆巡逻车停在店外，宋晨曦推门下车，肩章上的金星在雨中闪了一下。她撑开伞，快步走进店里。
“迟到了。”她说。
“刚准时。”宋晨光笑着递上一杯热茶。
三人站在大厅中央，李阳从厨房探出身：“菜齐了，开不开火？”
“开。”宋晨光说，“今天不限量，谁来都管够。”
宋晚妹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几张儿童画，递给大姐：“这是今天孩子们画的，送你的。”
宋晨光接过，一张张看。有画辣椒的，有画饭馆的，还有一张，画了三个女孩手拉手站在火焰里，旁边写着：“不怕辣，不怕痛，我们一起长大。”
她眼眶有点发热，把画贴在收银台旁边的墙上。
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街对面的店铺陆续亮起灯，有人打着伞匆匆走过。
店里渐渐坐满了人。一对母女点了一份辣子鸡，小女孩吃了一口，皱眉吐出来：“太辣了！”
母亲笑骂：“让你乱点。”
宋晨光走过去，蹲下身：“要不要试试少辣版？姐姐专门为你做的。”
小女孩点头。她端来一小碗，颜色淡些，香味温和。孩子尝了一口，眼睛亮了：“这个好吃！”
母亲感激地看她：“谢谢你，还准备了这种。”
“我家妹妹小时候也不爱吃辣。”她说，“现在倒成招牌了。”
晚上八点，客人散去大半。三人站在店门口，看着招牌在雨中泛着光。
李阳拿来三件雨衣，一人一件。
宋晨光没穿上，只是搭在手臂上。她望着马路对面黑下来的居民楼，忽然开口：
“这路，咱们走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