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下，滴在发黄的床单上。宋晚妹蜷在出租屋的墙角，膝盖抵着胸口，手指深深掐进手臂，皮肤上已经布满抓痕。她喘得像被扔上岸的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喉咙里的呜咽。手机屏幕亮着，阿辉的语音还在循环播放：“再撑两天，我那边就到账了，到时候带你去海边玩。”声音温柔得像蜜糖，可她知道，那不是关心，是拖延。
她翻过身，指甲抠着床头柜的缝隙，把存折抽了出来。照片还在，是去年过年三姐妹在村口拍的，宋晨光站在中间，搂着她和宋晨曦，笑得眼角有细纹。那时她说：“晚妹，这钱留着，过年咱们一起回家。”存折上写着三千六百元，一笔一笔，全是大姐在饭馆端盘子、擦桌子、凌晨收工后数出来的。
她盯着那串数字，眼泪砸在纸上。可身体里的空洞越来越大，像有无数只手在往里掏，掏得她五脏六裂。她哆嗦着拨通那个号码，声音哑得不像自己：“我要一片……现在。”
——
针管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响。她仰头靠在墙上，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几秒钟后，血流开始发烫，那股熟悉的暖意从手臂蔓延到胸口，再冲上脑袋。眼前的霉斑墙裂开了，变成金光闪烁的舞台，聚光灯打在她脸上，台下全是鼓掌的人。她穿着那条亮片裙，裙摆拖地，阿辉站在台侧，举着香槟对她笑：“晚妹，你是今晚最亮的星。”
她笑了，眼泪却流下来。她记得那天在酒吧，阿辉也是这样看着她，说她是他的女王。那时她以为，终于有人把她当回事了。她不是乡下妹，不是大排档里被客人呼来喝去的服务员，她是被捧在手心的人。
掌声越来越响，她想站起来谢幕，可脚下一软，舞台塌了。她猛地睁开眼，趴在油腻的饭桌上，嘴角流着口水，口红糊了一脸，像血。镜子就在旁边，她抬眼，看见一张浮肿的脸，眼睛浑浊，头发油腻打结。针管躺在地板上，针尖还沾着血丝。
她伸手去够手机，屏幕亮起，是家庭群聊。宋晨曦发了一张照片，是她用左手写的笔记，字歪歪扭扭，但工整。下面写着：“今天背了五十条，手有点抖，但没停。”宋晨光回了个“加油”，表情包是只小熊举着拳头。
她盯着那条消息，手指悬在键盘上。她想打“姐，我难受”，可打出来的却是：“阿辉说今晚有新货，更纯。”
她删掉，又打：“我想回家。”
再删。
最后只发给阿辉：“能再给一片吗？我……想再亮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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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宋晨光在饭馆后厨清点房租钱。她把存折摊在案板上，手指蘸着唾沫一张张数。八个月，三千六百块，一分一分攒下来的。可现在，只剩两千一百。她翻了翻流水记录，没动过这笔钱。她盯着数字，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掏出手机，拨通宋晚妹的号码。响了三声，接通了。
“钱是你拿的吗？”她问，声音很平，像在问今天有没有吃饭。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然后是冷笑，很轻，却刺耳：“我拿怎么了？你天天在饭馆刷盘子，不也是为了那点钱？我替你花，还委屈你了？”
宋晨光没说话。她看着案板上的存折，手指还按在那串数字上。她想起上个月，晚妹发朋友圈，穿着新裙子，靠在阿辉肩上笑。她那时没问钱哪来的，只回了句“穿得真好看”。她以为妹妹过得好了。
“那是我攒了八个月的。”她说。
“八个月？”宋晚妹的声音突然拔高，“你知道我在那种地方一天要站多久吗？客人骂我，老板扣我钱，谁管过我？阿辉给我买衣服，带我吃饭，给我药——他才是对我好的人！你呢？你只会说‘省着点花’！你懂什么？”
宋晨光握着手机，指节发白。她听见背景里有音乐，很吵，还有男人的笑声。她知道晚妹在哪儿。
“你回来。”她说。
“我不回去！”晚妹吼得更响，“你和二姐都行，你们有本事，能考警校，能当老板，可我呢？我除了这张脸，什么都没有！你让我怎么活？”
“你不用靠脸活。”宋晨光声音低下去，“你是宋晚妹，是我妹妹。”
“别说了！”晚妹突然尖叫，“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你只会站在那儿，用你那双干净的手，指责我脏！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非得脏？”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重响，像是手机摔在桌上。接着是阿辉的声音，模糊但带着笑：“谁啊？还生气呢？”
然后是晚妹的回应，软了下来：“没事，大姐……啰嗦。”
通话结束了。忙音在耳边响着，宋晨光没挂。她站在原地，听着那单调的“嘟嘟”声，直到李阳从厨房出来，问她要不要热菜。
她摇摇头，把存折合上，塞进围裙口袋。手指碰到一张纸条，是她昨晚写的房租清单，背面还有一行没删的草稿：“晚妹，回家吃饭。”
她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水池。水龙头开着，纸团被冲到池底，吸了水，慢慢散开。
——
半夜，宋晚妹在出租屋醒来。屋里没开灯，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墙上。她摸到桌上的药瓶，倒出半片，干吞下去。喉咙发苦，胃里翻腾。她爬起来，想去喝水，可腿一软，跪在地上。
她抬头看镜子，那张脸又出现了，苍白，浮肿，嘴唇发紫。她伸手去摸，镜子里的手也伸出来，指尖碰到冰凉的玻璃。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大姐带她去镇上买发卡，她试了一只红蝴蝶的，宋晨光笑着说：“好看，像小公主。”
她靠着墙坐下来，把头埋进膝盖。身体还在抖，可脑子里却一片空。她不想哭，可眼泪自己流下来。她抓起桌上的手机，打开家庭群聊，输入：“姐，我……”
删掉。
再打：“我想你们了。”
删掉。
最后只发了个表情包，是只笑哭的猫。
她把手机扔到床上，爬回墙角，缩成一团。药效还没上来，可她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她闭上眼，耳边又响起阿辉的声音：“你是我的女王，谁都比不上你。”
她喃喃：“我是……女王……”
话没说完，手机又响了。是宋晨曦发来的语音。她没力气点开，可语音自动播放了。
“晚妹，今天厂里发了奖金，我留了一半，另一半给你存着。你要是缺钱，跟我说，别乱花。我和大姐……都担心你。”
声音很轻，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
她伸手去够手机，指尖碰到屏幕，划了一下。语音停了。她没再点开，只是把手机按在胸口，像护着什么怕丢的东西。
她坐了很久，直到窗外透出一点灰光。她慢慢爬起来，走到桌前，拿起针管。针尖在微光下闪了一下，像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