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合上时，宋晚妹正站在三楼走廊尽头。她没动，手指还贴在手机屏幕上，那张彩信里的照片还在眼前——校长办公室的木柜，干辣椒标本整齐排列，最中间一支下面贴着标签：“实验体0823”。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聘书。纸面温热，像是刚从打印机里取出不久。封面上写着“星辰寄宿学校特聘教师聘用函”，落款盖着红章，字迹端正得近乎刻板。
半小时前，大姐发来消息：【看到照片了，别轻举妄动。等我们。】
她把手机塞进兜里，脚步往前挪了一步。
秘书室空着，桌上留了杯喝剩的茶，水色泛黄。校长去开行政会，说十分钟后回来。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门没锁。
她推门进去，反手关上，轻轻扣上门栓。
房间比想象中安静。阳光从百叶窗斜切进来，在地板上划出几道平行的光带。墙边立着一个玻璃展柜，里面陈列着十几支干制辣椒，每支都用细线吊着，下方贴着白色标签，印着编号。她的目光落在正中央那一支——“实验体0823”。
心跳猛地重了一下。
这个编号她认得。三年前在戒毒所，每天清晨护士递来的针剂记录本上，第一行总是写着：“0823号，用药正常。”那时她以为那是维生素，后来才知道，那是代谢增强剂，用来测试毒品在体内的隐性残留周期。
她走近展柜，发现这些辣椒并不是随意摆放的。它们按编号排列，但顺序并非直线递增，而是呈螺旋状环绕中心点展开——0821、0822、0823、0824……一直延伸到1076。
她蹲下身，手指沿着展柜底沿摸索。木质表面光滑，但在右下角处，指尖触到一道极细的缝隙。她用力一按，侧板轻微弹开，露出一个暗格。
里面是一叠文件。
封面印着小字：“辣椒计划·人体反应追踪档案”。翻开第一页，是一张表格，列着编号、姓名、性别、年龄、戒毒机构、入职学校、聘任岗位。备注栏写着：“可操控性评估”“精神稳定性测试”“耐药性阶段”。
第二页贴着一张照片。
她认出了自己。那是她在戒毒所最后一天拍的档案照，穿着灰蓝色制服，头发扎得一丝不苟，眼神低垂。拍摄时间是三年前六月十七日，正是她被辞退的日子。
背后传来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
她迅速合上文件，袖口一滑，将整份档案塞进衣袖。转身站定，手里仍拿着那份聘书。
门开了。
校长走进来，手里端着一杯茶，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宋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还聘书。”她说，声音平稳，“也想问清楚一件事。”
他没说话，只把茶杯放在办公桌上，动作很轻。
“你们招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老师？”
他看着她，眼神没变，可那层温和像被风吹薄了一层。
“我以为你只想重新开始。”他语气依旧柔和，“没想到你还记得那么多。”
“我记得每一针。”她说，“也记得那个戴辣椒胸针的人。他是你派去福利院的吧？那天他递给我一份‘康复就业推荐表’，说只要签了字，就能进这所学校当生活老师。”
校长沉默了几秒，转身走到展柜前，指尖轻轻擦过“0823”的标签：“你以为你是受害者？你不明白，你是钥匙。823个人里，只有你活到了今天，还能站在这里质疑我。”
她盯着他的背影。
“所以你们用工作引诱戒毒者回归社会，只是为了继续实验？”
“社会从不接纳你们。”他转过身，嘴角微扬，“我们只是提供一条路——一条让你们‘有用’的路。”
“有用？”她声音压低，“用我们的身体运毒？用我们的身份掩护交易？还是用我们的信任，把更多人拉进坑里？”
他没否认。
“你知道为什么选辣椒吗？”他忽然问，“它辣，但没人怀疑它的存在。食堂里有，菜市场有，连学校的装饰品都是。只要把微量物质注入干燥组织，冷链运输时完全不会被检测出来。而你们这些人，经历过戒断反应，体内代谢路径特殊，恰好能自然分解外层包膜，释放内容物。”
她听得清楚，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敲进脑子里。
“0823不是起点，也不是终点。”他说，“它是验证成功的型号。你是第一个能在公开场合活动而不触发警报的载体。”
她攥紧袖中的文件，掌心发烫。
不能逃。
现在走，证据就没了。
她必须留下，必须让他相信她动摇了。
她抬起头，声音放软：“如果我说，我愿意签合同呢？”
校长眯起眼，打量她。
“你不怕再被打回原形？”
“我不怕。”她说，“因为我已经不怕黑了。”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你知道上一个说这话的人，现在在哪吗？”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新的协议，“他现在在西南边境，替我们管理三条运输线。每个月，他都能拿到两万块，还有一次全家旅游的机会。”
她接过协议，翻开第一页。条款和聘书一致：保密义务、不得对外披露戒毒经历、定期接受“健康复查”。
“签了它，你就能拿到编制，住校内公寓，孩子将来也能优先入学。”他说，“这才是真正的新生。”
她捏着笔，指尖微微发颤。
然后，慢慢写下自己的名字。
最后一个笔画收尾时，她抬眼看他：“我能看看其他老师的资料吗？我想知道，还有多少人和我一样。”
他顿了顿，点头：“可以。但只能在这间办公室看。”
他打开电脑，调出内部系统。屏幕亮起，弹出登录界面。她看见用户名字段自动填充了“ZL-001”，密码框后隐藏着六个圆点。
他输入密码时，手挡在键盘前。
但她看清了前两个字符：C、H。
“CH”开头。
她记下了。
文件一页页翻过，全是和她一样的人：曾吸毒、已戒断、通过“康复就业项目”进入教育系统。每人名下都标注了编号、学校、任职时间。有些人后面打了红叉，备注写着：“失效”“失控”“清除”。
她翻到最后一页，突然停住。
编号1076，姓名空白，照片是一片漆黑，备注栏只有一行字：“待激活，目标：宋晨曦。”
她手指僵在触控板上。
二妹。
他们连二妹都没放过。
校长察觉到她的停顿，伸手合上笔记本：“今天就到这里吧。”
她点点头，把协议轻轻放回桌面。
“我回去想想。”她说，“明天给你答复。”
他没拦她。
她起身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时，听见他说：“宋老师，别做傻事。你现在的身份很宝贵，毁了它，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她说，“所以我才要活得更久一点。”
门关上后，她靠在墙边，缓缓吐出一口气。
袖中的文件还在。
她没走远，转身进了隔壁的教师休息室。里面没人，桌上留着半杯凉茶和一本打开的教案。她拉开最下层抽屉，把档案塞进一堆旧试卷底下，再用几本练习册压住。
做完这些，她掏出手机，开机。
信号刚恢复，信息立刻涌进来。
大姐又发了条新消息：【你在哪？别单独行动。】
她回了个字：【在。】
然后抬头看向走廊尽头。
校长办公室的门缝里，灯光依旧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