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把那张便签纸折成小方块,塞进帆布包夹层。她站在新租下的铺子门口,手扶着卷帘门把手,铁皮还带着昨夜雨水的凉意。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银行的短信提醒——账户余额2376.4元。她没拿出来看,只是攥紧了包带,转身往出租屋走。
水泥地上摊着几张纸,存折、水电费单、装修报价表,像扇子一样铺开。她蹲下,把计算器放在最中间,按下一个又一个数字。材料费、人工费、设备采购、前期宣传……每一项都算三遍。归零键被反复按下,最终停在“12.8万”。她盯着屏幕,手指悬在空中,没再动。
手机响了。二姨接得很快:“晨光啊,吃饭没?”
“吃了。”她顿了顿,“二姨,我想借三万块钱。”
麻将牌碰撞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夹着二姨夫的咳嗽。“你二姨夫刚买了货车,贷款压着呢。”二姨语气没变,像在说今天菜价涨了,“你也知道,咱们乡下人,哪有闲钱往外拿。”
“就三万,等我开业三个月就还。”
“不是不帮你,实在是……”话没说完,一局牌正好结束,背景音热闹起来。电话那头轻轻挂断,忙音持续了七八秒。
她把手机扣在地砖上,闭眼两秒,起身。天刚亮,她已经站在银行ATM前。屏幕亮起,余额显示和短信一致。取款口吐出银行卡,她捏着卡边,转身撞上拎菜篮的房东。
“宋小姐,下季度房租提前五天交啊。”房东眯眼,“别又拖到最后一天。”
“我知道。”她点头,把卡塞回钱包,没解释。
饭馆后堂,墙上贴着几张A4纸,上面画着菜品草图。李阳站在灶台前擦锅,抬头看见她进来,手里的抹布没停:“又改菜单?”
“不是改,是重做。”她抽出一张纸,指着其中一道,“‘沼洼村野菜三宝’,马齿苋、荠菜、蒲公英,配上玉米糊蒸饺。城里人没吃过。”
李阳凑近看:“这玩意儿能卖钱?”
“能。关键是便宜,原料我自己去郊区收。”她又翻出另一张,“还有这个,‘金砖嵌玉’,豆腐雕成龙形,中间酿肉。”
“你打算拿这个去拉投资?”
“下午就去。”
创投公司会议室里,投资人穿着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他翻了两页菜谱,推回桌面:“宋小姐,没有主厨背书,这种乡土概念很难撑起品牌。”
“我们主打性价比和差异化,前期靠口碑传播。”
“你有多少启动资金?”
“目前能调动的有三万。”
投资人笑了下:“那你打算怎么覆盖成本?”
她没答。手机在包里震动,她瞥了一眼——饭馆所在街区三个月后拆迁的通知刚发到群聊。她合上菜谱,起身:“打扰了。”
关门时听见里面有人说:“农村来的,真敢想。”
她走回饭馆已是晚上十点。打烊后,她蹲在收银台前,翻看客人留下的菜单纸。一张背面写着:“红烧肉太咸,但酸梅汤好喝。”她停下,抽出所有用过的菜单,一张张摊开。荧光笔划出重复出现的词:“服务员态度好”“装修旧”“分量少”“送的小菜不错”。
凌晨两点,她撕下墙上的菜谱,重新画了一张布局图。角落六张空桌被圈出来,旁边标注:“自助调料台+每日村言黑板”。她在便签上写下:“酸梅汤免费续,腌萝卜换大玻璃罐装,擦亮点。”
第二天傍晚,她在厨房案板上摆出三样东西:计算器、李阳的房产证复印件、拆迁通知。李阳正清理灶台,抬头看见房产证,动作顿住。
“你想让我抵押房子?”
“贷款十八万六,够装修加前三个月运营。”她按下计算器,“拆迁前我们做外卖,日均两百单就能回本。”
“我前妻那边……要是闹起来,房子被冻结怎么办?”
“那是你的事。”她盯着他,“你现在是选择退,还是跟我一起拼?”
李阳抹布停在锅沿,没说话。
月光斜照进厨房,炉火刚点着,火苗“轰”地窜起。
“我前妻说过,要是再跟女人合伙做生意,就去法院告我转移财产。”
“那你就写清楚,资金用途、股份比例、退出机制。”她把拆迁通知拍在案板上,“明天就去办手续。要是赔了,我嫁给你抵债。”
李阳猛地抬头,耳朵通红。火光映在他脸上,跳动着。他忽然弯腰,从灶下抽出一个铁盒,取出房产证原件,放在她面前。
清晨五点,水产市场刚开市。鲫鱼摊主张叔正刮鳞,看见她走近,刀没停。
“每斤便宜两块,你姐那饭馆能走多少?”
“五十条起步。”
“你一个新店,撑不住。”
她掏出本子:“我把周边五家饭馆的采购量算进去了。你要是肯低价,我让他们都从你这儿进货。”
张叔抬头:“你拉来三家,我就按你说的价。”
“五家。”
“四家,最低价。”
“成交。”她伸出手,张叔擦了擦手,握住。
正午,她推着小车穿过拆迁区。车里堆着酸菜坛、干辣椒、成捆的粉条。墙上的“拆”字被红漆重新描过,颜色刺眼。手机震动,银行短信跳出来:“贷款已发放,金额18.6万元。”
她停下,把酸菜坛往里推了推,免得晃出来。抬头时,对面街角,一家连锁饭店正在安装霓虹灯招牌,工人踩着梯子,把“川香阁”三个字一块块固定上去。
她掏出本子,在“供应商”一栏写下“张叔鲫鱼,日供50斤,价优”。翻到下一页,画了个新表格,标题是“外卖套餐设计”。第一行写着:“酸梅汤+野菜饺+小份红烧肉,定价28元”。
李阳打来电话:“燃气公司说,明早八点来通气。”
“我知道了。”她说,“你顺便买两罐煤气备用,装修队说吊顶明天收尾。”
“你呢?”
“我去趟菜市场,顺路把合同复印了。”
她挂了电话,推车轮子卡进地砖缝。她用力一提,车歪了下,酸菜坛晃了晃,没倒。她扶正,继续往前走。
工人们正从旧饭馆里搬出桌椅,堆在路边。她路过时,看见一张菜单纸被风吹起,贴在电线杆上。她没停下,但记得那上面写着:“酸梅汤不错,下次带朋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