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曦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屏幕还亮着,通话结束的提示音在耳边响了两秒。她站在警校大门外的台阶上,手里攥着那个没吃完的包子,油纸边缘已经被手心的汗浸软了。阳光照在水泥地上,反着白光,刺得她眯了下眼。
电话是警校纪律科打来的,声音很正式,说下午三点,请她去办公室一趟,有些情况需要说明。
她没问是什么情况。她知道。
她转身往回走,脚步没乱,也没加快。路过校门口的报刊亭,老板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点了下头,像平常一样。走到拐角公交站,她才停下,把剩下的半块包子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拉开帆布包翻找。笔记本在最里面,边角已经卷了,封皮上写着“晚妹”两个字,是她用黑色签字笔写的,写得有点重。
昨晚大姐打来电话,声音很轻,说前妻来了又走了,店没事了。她嗯了一声,没多问。当时她正坐在出租屋的床沿上,耳机里放着一段录音——是她最后一次和宋晚妹通电话,那头哭着说“姐,我不想活了”。她没删,一直留着。
她把笔记本拿出来,翻到中间一页,上面记着三月十七号,她第一次冲进阿辉住的那栋楼,敲门没人应,她踹了门框一脚。旁边一行小字:楼道灯坏了,手机照明,看见地上有锡纸碎片。再往后翻,四月二号,她在大排档后巷找到送外卖的小刘,对方说晚妹最近常跟一个穿皮衣的男人走。她记下了那人电动车的车牌尾号。
她合上本子,重新塞进包里,拉紧拉链。抬头看了眼时间,离三点还有四十一分钟。她没去食堂,也没回宿舍,直接进了教学楼侧门,沿着楼梯往上走。二楼走廊尽头是纪律科办公室,门关着,门牌上的字贴得有点歪。
她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下,把包放在膝盖上,手压在上面。包里有本子,有录音笔,还有她上个月去社区警务站开的证明——她曾两次去咨询亲属吸毒的法律后果,并主动登记了妹妹的基本信息。那张纸她特意复印了一份,就夹在笔记本里。
十二分钟后,门开了。一个穿制服的中年男人走出来,看见她,点了下头:“宋晨曦?进来吧。”
她站起身,拍了下裤子后侧,推门进去。
办公室不大,靠墙一排文件柜,中间一张办公桌,主任坐在后面,手里拿着一张纸。他没让她坐,直接把纸推过来。是举报信的复印件,打印体,匿名,内容就两行:宋晨曦包庇吸毒亲属,涉嫌违反《禁毒法》第十一条,品行不端,不宜录用。
“你认识这个人?”主任问。
“不认识。”她说,“但我知道是谁发的。”
主任抬眼。
“我妹妹吸毒,是事实。”她没等对方问,直接说,“她叫宋晚妹,在上广市西区夜市大排档当服务员。今年三月开始接触毒品,被一个叫阿辉的男人引诱。我四月发现,找过她三次,最后一次进了那人的住处,想带她走,没成功。”
她说得很平,像在念一份笔录。
主任盯着她:“你知道包庇毒品犯罪要负法律责任?”
“我知道。”她说,“所以我没包庇。我劝她去戒毒,她不肯。我找过她工作的老板,也问过邻居和外卖员,想确认她的情况。我还去过社区警务站,咨询过法律后果。我做的每一步,都记在本子上。”
她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双手递过去。
主任接过,翻开。一页页看过去。她站在那儿,没动,也没催。窗外有学生跑过,脚步声咚咚响了一阵,又远了。
“你说你进过那个阿辉的屋子?”主任抬头。
“踹了门框,没破门。他不在,我看见床头有吸管和锡纸,拍了照,但手机后来丢了。”她顿了顿,“我妹当时躺在床上,神志不清。我喊她,她睁了眼,叫我姐,然后又睡过去了。”
“你为什么不报警?”
“我报了。”她说,“第二天打了110,接警员说没有当场证据,无法立案。我留了编号,可以查。”
主任合上本子,放在桌上。没说话。
她看着他:“我知道这封举报信的目的。那个人想让我考不进来。但我今天站在这儿,不是为了躲审查,是想说清楚——我妹妹犯的错,我不替她扛。但她是我的家人,我不能装作不认识。我要当警察,就更该从自己家里开始守法、劝善。如果这叫品行不端,那我宁愿品行不端。”
办公室很静。墙上挂钟的秒针走了一圈。
主任终于开口:“我们需要核实。”
“可以。”她说,“大排档老板姓赵,电话在本子第十二页。社区网格员叫李芳,三月二十八号我找过她,她记得。还有我警校的同学张宇,他知道我这段时间在找妹妹。”
主任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
她转身,手刚碰到门把手,听见后面说:“宋晨曦。”
她停住。
“你为什么不删掉你妹妹那通电话?”
她回头:“因为那是她最真实的声音。她不是瘾君子,她是迷路了。我得记住她哭的样子,才能一直找她。”
主任没再说话。她开门出去,顺手带上门。
走廊空了。她靠着墙站了几秒,手伸进包里,摸到录音笔的边角。她没拿出来,只是捏着,直到指尖发麻。
手机震了一下。是大姐的消息:“前妻走了,店没事了。你那边呢?”
她盯着屏幕,没回。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肩上。她低头看了眼手表,三点四十七分。
她往楼梯口走,脚步比来时稳了些。
第二天上午九点,她正在训练场做体能测试,班长跑过来叫她。她擦了把汗,跟着去了办公室。
主任坐在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材料。
“我们联系了大排档老板、社区网格员,也调了你三月的通话记录。”他说,“你说的每一项,都有人证。”
他顿了顿:“警校不招完人,但招有心人。你通过了。”
她没跳,也没笑,只是站直了,深深鞠了一躬。
走出办公楼时,阳光正好。她站在台阶上,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从包里摸出笔,写下一行字:“今天,我没丢下她。”
她合上本子,抬头看了眼天空。远处有鸟飞过,翅膀张开,划了一道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