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光把笔帽按进笔身，合上账本。阳光从门缝斜切进来，照在收银台边缘，她刚才写下的预估流水还留在纸上，字迹未干。李阳说新酱到了，她没立刻动，而是先翻开货单核对编号。纸页翻到第三行，她停住，指尖压住那一行字——豆瓣酱，两箱未到。
她起身走向后门，脚步没带风，也没看站在厨房门口的原领班。那人倚着墙，手里捏着一串钥匙晃得叮当响，见她过来，冷笑了一声：“现在你是老板跟前红人了，还亲自跑库房？”
“货不对，饭就不能上。”她没停步，从他身侧穿过。后巷里，搬运工正往地上卸货，她蹲下清点，少两箱。她掏出本子记下，撕下一页递给李阳：“补订的午市前到，汤底比例先调，别让客人吃出不一样。”
李阳接过纸条，看了她一眼：“你连这个都懂？”
“不懂就学。”她站起身，拍了拍裤腿，转身回店。
办公室门虚掩着，她敲了两下，推门进去。老板正在看监控回放，头也没抬：“查清楚了？”
“少了两箱，已补货。入库记录我重新做了标记。”她把本子放在桌上，又说，“排班本和日志，我想现在拿。”
老板这才抬头。他没说话，拉开抽屉，取出一本深蓝色的本子和一串铜钥匙，推到她面前。“从今天起，早会你主持，采购双人核验你监督，排班你定。店里大小事，你先拿主意。”
她没伸手去拿。屋里安静了几秒。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老板说，“不是因为你揭了事，是这三个月，你每天七点前到，最后一个走，账目一笔不差，客人点名要你结账。王叔的事，你没趁机要好处，也没踩别人往上爬。这位置，你不坐，谁坐？”
她低头看着那本子。封皮磨损，边角卷起，上面贴着标签，写着“排班·2024”。她伸手接过，钥匙沉，坠在掌心。
“谢谢。”她说完，转身出门。
前厅已经站了人。早会时间到，员工陆续聚在收银台前。原领班站在最边上，双手插在裤兜里，没穿围裙，也没戴工牌。老板走出来，站在宋晨光旁边。
“跟大家说一声，”老板开口，“从今天起，领班由宋晨光接任。采购、排班、日常调度，她说了算。她查出八万块问题，没拿一分，这店信她。”
没人鼓掌。有人低头看手机，有人搓手，有人盯着地面。原领班没抬头，转身就走，脚步不急，却再没回头。
老板看了宋晨光一眼，退到一旁。
她站在前厅中央，手里攥着排班本，指节发白。十几双眼睛看着她，有打量，有怀疑，也有等着看她出错的。她喉咙发紧，想好的话全忘了。
她低头，看见自己脚上的工鞋，鞋头磨白，鞋带是缝过的。她想起昨夜整理账本时，从纸堆里翻出那张泡过水的“回家吃饭”纸条。她没扔，夹在了第一页。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今天新酱少了两箱，已补订，午市前到。”她声音不高，但清晰，“李阳师傅调整配菜比例，别影响口味。刘姐，您今天提前半小时下班，我排了小陈顶您夜班。其他人照常。大家辛苦。”
没人说话。几秒后，李阳点点头，转身回厨房。刘姐看了她一眼，轻声说：“你心里有数。”其他人陆续散开，没人质疑。
她站在原地，把排班本翻到今天那页，确认每个人的名字都对了位。
午市开始得早。十一点刚过，客人陆续进来，前厅忙起来。她一边收银一边留意后厨出菜节奏。十二点十分，靠窗那桌客人拍桌子叫人。她过去时，那男人正把筷子摔在桌上，脸色涨红：“等了四十分钟，三道菜才上一道？你们这叫饭馆还是养老院？”
邻桌客人纷纷侧目。服务员缩在角落，不敢上前。原领班站在调料间门口，抱着臂，没动。
宋晨光摘下围裙搭在椅背，转身进了厨房。她从李阳手里接过一碗刚炖好的排骨汤，盖上盖子，端出来。
她把汤放在桌上，掀开盖：“等久是我们的错，这道汤算我请。后面两道菜加急，我亲自盯着。要是还等太久，下一顿我请。”
男人愣住，没接话。
她没等他回应，转身进厨房。掀开出菜口的单子，她扫了一眼，发现新来的厨师把订单顺序搞混了，该先出的凉菜压在后面。她把单子抽出来，重新排好，站到出菜台前，一条条念：“凉拌牛肉，麻酱菠菜，先出。红烧鱼块，等汤收汁再上。李阳师傅，您带他走一遍动线，我来盯火候。”
李阳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拉过新厨师，开始示范。她站在灶台边，看火候，看时间，看每道菜出锅的顺序。二十分钟后，那桌客人吃完走人，临走时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
李阳擦着手走出来，低声说：“你管得稳。”
她没应，只是把排班本摊在收银台上，翻到下周那页。笔尖悬在纸上，她一笔一笔写下名字。写到刘姐那格时，她顿了顿，把时间往前调了半小时。写完，她合上本子，抬头看前厅。
客人还在陆续进来。阳光照在桌面上，映出玻璃杯的影子。她把本子塞进抽屉，正要起身，听见门口传来争执声。
一个年轻女孩站在收银台前，声音发抖：“我……我昨天排了班，为什么今天说没我？”
是小陈。夜班替补，刚来半个月。
宋晨光翻开本子，找到那页。排班表上，小陈的名字被划掉了，旁边手写着“临时调整”。
她抬头，看见原领班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一支笔，正把玩着。
她没说话，翻开本子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纸——员工排班调整需经领班签字确认，否则无效。她撕下那页，走到小陈面前。
“你名字在我排的表上。”她说，“谁划的，找谁去要说法。你是店里的员工，不是谁一句话就能打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