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光把菜单背面那张还没干透的套餐图翻回去，正要重新夹进柜台边的塑料夹板，门铃响得急促。她抬头，两个穿着西装的人一前一后走进来，后面那人扛着摄像机，镜头直接对准了她。
她没动，手里的夹板轻轻放下，发出一声轻响。
“我们是《都市生活观察》栏目记者。”前面那人掏出证件晃了一下，“接到举报，你们饭馆使用过期食材，长期欺骗消费者。”
李阳从后厨探头，看见摄像机，立刻转身往里走。前妻正在清点午市备菜单，听到声音也站了起来，脸色变了。
宋晨光往前两步，拦在摄像机前，“要查可以，先登记身份信息，设备不能随便拍。”
“我们有采访权。”记者把证件收回口袋，“你这是妨碍舆论监督。”
“我不是拦你查。”她说，“但你镜头对着我员工拍，对着食材筐拍，说我们用烂菜，一句‘举报’就能定罪？那我也可以举报你造谣。”
围观的客人陆续停下脚步。刚进门的一对年轻夫妻本来要坐下，听见这话，犹豫着没动。
记者冷笑一声，转向镜头：“大家现在看到的就是店方的态度——拒绝透明，阻挠调查。”他故意绕开她，往厨房方向走，摄像师紧跟其后。
宋晨光快走几步，再次挡在前面，“后厨正在备餐，外人不能进。你要看食材，我可以当众打开今天的货箱。”
“那不是更方便做手脚？”记者站定，盯着她，“你们昨天刚推了个十八块的‘兄弟餐’，是不是成本压得太低，只能用便宜货？”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了刚坐下的一桌工人心里。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没人说话。
宋晨光没反驳，转身拉开收银台抽屉，取出一叠文件，“这是今早六点蔬菜供应商送货单，签字带时间戳。这是肉类检疫合格证，编号可查。还有第三方检测报告——昨天送检的三样主料，全部合格。”
她把材料一页页摊在柜台上，“你要是真为消费者好，就把这些也拍进去。别光挑两片发黄的菜叶子放大。”
记者瞥了一眼，“这些都能造假。”
“那你报警啊。”她声音没抬，“让市场监管的人来，当场抽检。我配合。但你现在拿着摄像机，一句话不说清楚就往死里黑我们，是监督还是抹黑？”
人群里有人小声说：“她说得对，总得讲证据。”
记者回头瞪了一眼，继续举着话筒：“很多消费者反映，吃完你们家饭肠胃不适，是不是和食材有关？”
“肠胃不适？”李阳突然从后厨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我们过去三个月的进货台账、留样记录、员工健康证都在这儿。你要不要一页页翻？”
他把文件夹放在柜台上，“我们每天用多少油、多少盐、什么品牌调料，写得清清楚楚。你要真是来查问题的，我不拦你。但你要的是热度，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前妻这时也走了出来，站到宋晨光身边。她没说话，但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着，正在录像。
记者脸色有点僵，但仍嘴硬：“群众的声音我们必须倾听。你们越是阻拦，越说明有问题。”
话音刚落，门铃又响。
老刘叔拎着保温饭盒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三个穿工装的小伙子，都是常来吃“兄弟餐”的。
他径直走到柜台前，把饭盒往台上一放，“我每天来，吃了快一个月，血压血脂都正常。你们说他们用烂菜，那我是不是早该进医院了？”
一个年轻工人接过话：“我们工地三十多号人，午休全在这吃。昨天还有人说要带老婆孩子来尝尝红烧肉。你们现在说有问题，是不是想让我们回去啃馒头？”
“我怀孕三个月了。”一个穿蓝色工装裤的姑娘站出来，“医生让我保证营养，我就靠中午这顿肉饭撑着。你们说他们坑人？那是睁眼说瞎话！”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喊：“让他们把报告念出来！”“拍清楚点，别断章取义！”
记者还想说话，但摄像师已经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宋晨光看着老刘叔，“刘叔，您帮我念一下检测报告上的结论？”
老刘叔戴上老花镜，拿起那份报告，一字一句读起来：“样品名称：青菜、猪肉、豆制品；检测项目：农药残留、瘦肉精、致病菌；检测结果：未检出；判定：合格。检测机构盖章，日期是今天早上九点十七分。”
他念完，抬头看着记者：“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那家检测中心查记录。我孙子就在那附近上班。”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杂。有人开始指责记者，“你们媒体就不能做点实事？”“上次说那个包子铺用僵尸肉，最后不也是假的？”
记者脸色发白，收起话筒，“我们只是接到线索，例行调查。”
“调查可以。”李阳走到门口，挡住去路，“下次来，提前打电话预约。我们欢迎真正想了解情况的人。但现在，请你们离开。”
摄像师赶紧关掉机器，两人匆匆往外走。
门铃响了一下，他们消失在街口。
店里安静了几秒。
前妻低头看着自己还在录像的手机，关掉屏幕，轻声说：“我发群里了。”
宋晨光点点头，把柜台上的材料一份份收好。她的手有点抖，但动作很稳。
李阳走回来，“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
“我知道。”她说，“但他们没想到，我们有这么多人信。”
老刘叔把饭盒打开，里面是空的，“我今早特意没带饭，就怕你们忙不过来。现在看，你们比我想的还站得稳。”
那几个工人没走，坐回座位，“来两份兄弟餐，加个汤。”
宋晨光接过单，转身递给李阳。李阳接过，立刻开始切肉。
前妻走到她身边，“刚才那女工说怀孕了还来吃，是不是有点冒险？”
“她医生同意的。”宋晨光低声说，“她说这里的肉干净，油也新鲜，比自己在家做还放心。”
前妻没再说话，掏出手机，把刚才录的视频发给了一个本地生活群。
李阳从后厨端出第一份兄弟餐，亲自送到那桌工人面前。肉刚出锅，热气腾腾。
“尝尝，今天腌得久，更入味。”
工人夹起一块放进嘴里，点点头，“还是这个味。”
宋晨光站在柜台后，翻开新的账本，写下第一条记录：【4月18日，媒体到访，顾客集体作证，午市接单15桌，无退单】
她合上本子，抬头看了眼监控屏幕。四个画面都正常，绿灯稳定。备用电源指示灯依旧亮着。
李阳擦着手走出来，“下午的豆芽，老周家的已经送到了，我验过，新鲜。”
“明天的肉，也让他儿子送。”她说，“见人签收。”
李阳点头，“行。”
前妻收拾包准备走，“我明天还来。”
宋晨光送她到门口。街面恢复了平静，阳光照在饭馆招牌上，字迹清晰。
她转身要回店里，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街对面，车窗降下一半，一只手伸出来，把一个烟头弹到地上。那人没下车，也没抬头，只是静静看着饭馆门口。
宋晨光站着没动。
几秒后，车窗升起，车子启动，驶离路口。
她低头看了看地上那个烟头，没捡，也没踩。
转身进门，门铃响了一声。
李阳正在后厨清点调料瓶，听见声音抬头，“怎么了？”
“没事。”她说，“下午的订单打出来了吗？”
“打好了。”他把一叠纸递过来，“晚市有三桌提前预订，都是老客。”
她接过，翻到第一页，看见其中一个名字，停了一下。
那是宋晚妹常去的那家夜市大排档的老板。
她没说话，把单子夹进柜台。
李阳看着她，“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
“再等等。”她说，“她最近没来吃饭，说明还在扛。”
李阳没再问。
宋晨光走到白板前，拿起笔，把昨天写的三条补充协议擦掉。粉笔灰落在地上，她没扫。
重新写下三行字：
“检测报告每日更新”
“顾客可查进货单”
“常客反馈记入台账”
写完，她退后一步，看着那三行字。
门外，一辆快递车停在路边，送货员抱着一个包裹走来。
他敲了敲门。
宋晨光转身，朝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