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推开门时，宋晚妹正靠在床头，手里捏着一张折叠的纸。广播里刚念完一条通知，声音不大，却让她指尖一颤。她没抬头，只是把那张纸攥得更紧了些。
“技术科陈明同志，因公殉职。”
病房里没人说话。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床沿的金属扶手上，反射出一道细长的光斑。她盯着那道光，想起昨夜做的梦——梦里她被人按在椅子上，手腕被割开，血顺着桌角滴进一个铁盆，叮咚作响。她想喊，却发不出声。直到听见有人叫她名字，才猛地惊醒。
那声音像极了姐姐。
她动了动手指，把纸条塞进枕头底下。是宋晨曦托人捎来的消息，说事情查清了，让她安心。可她知道，有些“清”不是结束，而是压在心里的石头终于有了形状。
她坐起身，掀开被子，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一瞬。
“准备好了吗？”护士站在门口，手里拿着记录本，“今天要做最后评估。”
她点头，没说话，穿好外衣，跟着走出病房。
团体治疗室和往常一样，几张椅子围成一圈。心理医生坐在角落，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册子。其他人已经到了，有的低头搓手，有的盯着地面。她坐下，手放在膝盖上，指节微微泛白。
“最后一次谈话。”医生开口，“你想说什么？”
她张了开口，又停住。喉咙像是被什么堵着。
“我想说阿辉。”她终于出声，声音有些哑，“他说他爱我，说我是特别的。他给我买衣服，带我去高级餐厅，可每次我高兴的时候，他就会拿出那包白色粉末，说‘尝一口，你会更快乐’。”
她停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颈侧的疤痕。
“我以为漂亮就能被爱。我以为只要听话，就不会被丢下。可后来我才明白，他不是要我快乐，是要我离不开他。”
屋里很静。有人轻轻抽了下鼻子。
“他把我关在屋里，断药，让我发抖、呕吐、哭着求他。他说这才是爱的考验。”她声音低下去，“那时候，我觉得活着比死还难。”
医生在本子上写着什么，没打断她。
“但现在我知道了，”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不是我错了，是他用温柔当刀子，一点点把我砍碎。我不该信那种‘爱’。”
医生合上本子，点点头：“认知重构完成。你具备出院条件。”
她没笑，只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回到病房，护士已经准备好拔管。床边放着托盘，上面是消毒棉、胶布和一根细长的导管。
“会有点不舒服，但很快就好。”护士轻声说。
她躺下，闭上眼。手却不自觉地抓住床单。
导管插进鼻腔的那一刻，记忆猛地涌上来——冰冷的金属滑入喉咙，她挣扎，被人按住四肢，耳边是医生冷静的声音：“为了保命，必须插。”
她呼吸急促起来，胸口起伏，额角渗出汗。
“晚妹。”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是小芸，“你不是一个人在熬，我们都看过那种眼神，那种被人当成废物的眼神。”
另一个声音响起，轻轻哼起一段旋律。是《世上只有妈妈好》。接着，又有一人加入，声音微弱但坚定。
她咬住下唇，睁开眼。
“我是宋晚妹。”她低声说，像是说给所有人听，也像是说给自己，“我不是谁的玩物，不是试验品，不是可以被随意丢弃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护士：“拔吧。”
护士点头，动作轻缓地开始抽出导管。她能感觉到那根细管从鼻腔缓慢退出，摩擦着黏膜，带来一阵阵刺痛。她没叫，只是咬紧牙关，手指死死抠住床沿。
最后一段滑出时，她猛地咳嗽起来，喉咙火辣辣地疼。护士递来温水，她小口喝下，胸口剧烈起伏。
“好了。”护士收起工具，“胃管拔了，身体上的依赖结束了。”
她靠在床头，喘着气，脸上汗湿一片，但眼神亮得惊人。
下午三点，戒毒所操场。
风有点大，吹得旗杆上的布条哗哗作响。所里的工作人员和部分戒毒者都来了，站成几排。这是惯例的出院宣誓仪式，通常只有几分钟。
她站在队伍最前面，穿着干净的浅色外套，头发扎成马尾。
“按流程，你只需要念一遍誓词就行。”负责人低声说，“不用太久。”
她摇头：“我想自己说。”
对方犹豫了一下，点头。
她走上前方的小台子，站定，环视全场。
“我——宋晚妹——”她的声音清亮，穿透风声，“从今天起，与毒品势不两立！”
人群安静了一瞬。
“我曾经以为，没有它，我活不下去。我试过逃，试过哭，试过用刀划开自己的手腕，可最后救我的，不是药，不是谁的怜悯，是我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展开。
“我大姐在饭馆后厨等我。她说，位置一直给我留着，等我回去炒菜，也等我回家吃饭。”
她声音有点抖，却笑了出来。
“谁再碰那东西，就是跟我宋家三姐妹作对！”
话音落，操场上静了一秒。
然后，掌声响了起来。
起初零星，接着连成一片。有人喊她的名字，有人举起手，有人抹着眼角。小芸站在前排，用力鼓掌，嘴角扬得高高的。
她站在台上，风吹着她的衣角，信纸在手里微微颤动。
护士走过来，递给她一个信封：“刚送到的，你大姐写的。”
她接过，没急着拆。先把旧信折好，放进胸前口袋，贴近心跳的位置。
“宣誓结束了吗？”有人问。
“还没。”她说。
她撕开新信封，抽出一页纸。上面是熟悉的字迹：
“晚妹，辣子鸡的配方我改了，加了点陈皮，说是你小时候最爱的味道。等你回来，第一道菜，你掌勺。”
她读完，抬头望向天空。阳光正好，照在她脸上，暖得让人想哭。
她把信叠好，放进同一个口袋。
然后转身，面对所有人，举起双手。
“我宋晚妹，从此堂堂正正活着，不躲，不怕，不回头！”
掌声再次炸开。
小芸冲她挥手，喊：“记得回来教我切辣椒！”
她笑着点头。
风把台上的纸吹落一页，飘到地上。她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纸角，远处传来一声哨响。
值班护士快步走来，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她脸色微变，立刻站直。
“现在？”她问。
护士点头：“刚通知，手续批下来了，可以提前办理出院登记。”
她深吸一口气，望了一眼操场尽头的铁门。
门开着，外面是街道，是车流，是她阔别已久的世界。
她迈步走下台子，脚步稳而坚定。
走到小芸面前，她停下。
“等我。”她说。
小芸用力点头。
她继续往前走，背影笔直。
登记室在走廊尽头。她推开木门，看见桌前坐着值班医生，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宋晚妹？”医生抬头，“来签字吧。”
她走过去，拿起笔。
钢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声。
签完名，她把笔放下。
医生递来一个布袋，里面是她的私人物品：一条旧发绳、半盒润唇膏、还有一张三姐妹的合影，边角已经磨损。
她把布袋抱在怀里，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
护士探头进来：“宋晚妹，有电话找你。”
她愣了一下。
“谁？”
“没留名字，但说……”护士顿了顿，“说你知道是谁。”
她盯着那扇半开的门，脚步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