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妹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屏幕还停留在那张照片上——烧焦的电路板边缘卷曲，红色布条的一角露出双线回缝的针脚。她盯着看了几秒，手指滑动放大，直到那道熟悉的走线清晰得不能再清晰。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机倒扣在掌心，转身走向教学楼。
走廊空荡，脚步声被水泥地吸得干干净净。她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稳。手里拎着的铁锤并不重，是学生工具箱里借来的，锤头有些锈，握柄缠着胶布。她没戴手套，指节贴着木柄，能感觉到细小的毛刺扎进皮肤。
教室门开着，里面坐了七八个学生，都是这学期留下来的。他们没走，是因为校长室里的辣椒标本还在。每一份标签上都写着“实验体”，编号从0801开始，一路排到0823。没人敢碰，也没人敢提。可今天早上，宋晚妹站在讲台上，把护身符残片的照片投在白板上，一句话一句说清楚：“三个月前，我做的干扰程序救了大姐的饭馆。我不是那个只会被骗的妹妹了。”
底下有人低头抹眼泪，有人攥紧了拳头。一个女生站起来，声音不大：“老师，我们陪你去砸了它。”
现在，她们跟在她身后，一步步走向三楼尽头的校长室。门锁着，但钥匙一直挂在值班室。宋晚妹没问谁要，直接推门进去。
房间比她记忆中小。玻璃柜立在正中央，灯光打下来，辣椒干得发脆，像被风干的血块。最中间那份标着“0823”的标本，封装在透明塑料盒里，底下压着一张检测报告复印件，字迹模糊，但“神经反应阈值达标”几个字还能看清。
她没绕路，走到柜前，举起锤子。
第一下砸在玻璃上，裂纹呈放射状散开。第二下，整面玻璃塌下来，碎片落在标本上，有几片卡在辣椒梗之间。她没停，第三下直接砸向塑料盒。盒子裂开，一股陈年的辣味混着防腐剂的气息冲出来，呛得后面的学生咳嗽。
“继续。”她说。
一个男生上前，搬开碎玻璃。另一个女生蹲下，把散落的辣椒一根根捡出来扔进垃圾桶。宋晚妹弯腰，手指伸进裂缝，抠出那块嵌在底座里的芯片。指甲盖大小，黑色，侧面有一道划痕。
她捏着它，正要往地上摔，忽然听见一声电流杂音。
芯片自己响了。
一段录音从里面传出，声音低沉、缓慢，带着刻意压制的笑意：“0823号，你永远逃不出。你以为戒了毒就干净了？你的脑子、你的反应、你对辣椒的敏感度……都是我们调教出来的。你走多远，都还是我们的作品。”
空气一下子绷紧。
她的手抖了一下，锤子差点脱手。那声音太熟了——阿辉。不是临死前的求饶，也不是诱骗时的温柔，而是实验室里那种冷静到冷酷的语调。她记得这个声音，在她昏睡时，一遍遍播放刺激音频；在她呕吐不止时，记录她的瞳孔收缩时间。
她后退半步，脊背撞上桌角。
“他说你是0823。”一个学生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响十倍，“可你叫宋晚妹！”
女孩抢过她手中的锤子，转身对着芯片残骸狠狠砸下去。一下，两下，直到那块黑片碎成粉末。
宋晚妹喘了口气，弯腰把碎片扫拢，用纸巾包好，塞进衣兜。她抬头看那排空了的标本架，忽然觉得轻。
“回教室。”她说。
学生们没动，等她先走。
回到教室，她打开电脑，插上U盘。屏幕上跳出文件夹，名字是《结业答辩_电子修复与心理重建》。她点开视频，画面里是三个月前的礼堂，她穿着戒毒所发的蓝灰色上衣，站上讲台，手里拿着一块自己焊接的电路板。
“很多人觉得，吸毒的人这辈子就废了。”视频里的她声音平稳，“可我在夜校学了两年电子维修，考了中级证。我修好了三十多台收音机，五台电灯控制器，还有……一个能干扰特定频率的装置。”
镜头切到特写，她举起那块电路板：“这是我给大姐做的护身符核心。它不是纪念品，是反击工具。当危险信号出现，它会自动响应。我不再是被动接受测试的‘载体’，我是能设计反制系统的人。”
视频结束，教室里安静了几秒。
一个男生低声说：“老师，你早就准备回来了，是不是？”
她点头：“我一直想告诉你们，过去不能抹掉，但可以亲手改写。”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一队人，节奏整齐，由远及近。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
走廊尽头，几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快速靠近，领头的是个中年警官，肩章上有明确标识。他抬手示意队员停下，出示证件：“我们接到证据移交，编号0823相关物证已确认，现依法查封该场所，控制相关人员。”
宋晚妹没让开，也没拦着：“东西已经毁了。”
“我们知道。”警官看着她，“但程序必须走完。你提供的U盘数据、护身符残片、以及刚刚销毁的芯片录音，都是关键证据链。阿辉团伙最后一名技术骨干，三个小时前在边境落网。”
她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出通道。
警察鱼贯而入，有人开始拍照取证，有人封存桌椅抽屉。警官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她：“你做得很好。”
她摇头：“我只是砸了个柜子。”
“砸的是他们的体系。”警官说，“他们用编号定义人，用实验制造恐惧。你当着学生的面毁掉标本，等于宣告这套规则失效。”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锤子，木柄上的胶布松了一圈，露出发黑的线头。
“我妹妹以前总说，”警官忽然换了语气，“人不怕犯错，怕的是不敢回头。”
她猛地抬头。
“她是我的学生。”他说，“宋晨曦。她把你寄回家的照片贴在宿舍墙上——你抱着收音机笑的样子。她说，你才是第一个教会她‘修复’意义的人。”
宋晚妹喉咙一紧。
她从兜里掏出那包芯片碎屑，递过去：“这是最后一块。”
警官接过，放进证物袋，封口，签字。然后他抬手，向她敬了个礼。
教室里的学生们一个个站了起来。
她转过身，面对他们。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讲台上那台老式收音机上——是她前几天带来的，还没修好。喇叭上蒙着灰，旋钮有些松动。
她走过去，拨动开关。
滋啦一声，电流声响起，接着是一段断续的播报：“……今日天气晴，午后局部有阵雨，请市民注意携带雨具……”
声音不大，但清晰。
有个女生笑了：“老师，它能响了。”
她没笑，只是轻轻拍了拍收音机外壳，像是安抚一个刚醒来的孩子。
门外，警察正在清点物品。一名队员拿起标本登记册，翻了两页，合上，放进档案箱。另一人拆下玻璃柜的金属支架，叠放整齐。
她站在讲台边，手里还握着锤子。
一个学生走上来，小声问：“老师，接下来呢？”
她看着窗外。操场空着，风把旗杆上的绳索吹得轻轻晃动。远处教学楼的墙皮剥落了一块，露出里面的红砖。
“接下来？”她把锤子放在讲台上，发出一声闷响，“接下来，我把这间教室重新布置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