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楠抬眼看了下ICU的牌子,上面红色的【手术中】正在亮着。
开颅这么久,他会不会很疼啊。
没有人握着他的手,他怎么挺过来那么疼的时刻呢?
南楠吸了口水,淡淡的咸味,品起来有点像泪水。
不消片刻,走廊尽头又响起了脚步声。
来人约莫170左右,体格健硕,脚上蹬的是一双军靴,走路也跟踢正步似的噼里啪啦格外有节奏感。
身高矮了些,不是冯思铎。
南楠挺直了身体,转头询问郝知时。
“赵巡,”郝知时攥了攥双拳,给她介绍道:“小冰的舍友,出事前两人一直在一起,他应该知道很多事。”
郝知时皱了皱眉,因为不知这个赵巡是敌是友,他面色看上去有些难看。
赵巡一路过来步履匆忙,许是在电梯口被小杜叮嘱过了,看到冯思蓉后脸色还算镇定。
见了南楠那一刻有点激动,眼睛在她身上游移了好久,手缩进口袋里攥了攥季承冰实训前写的遗书,开口道:
“南楠,我是来找你的。”
“赵巡?”南楠站起身来,没有寒暄,直接问道:“你认识我?”
赵巡点了点头,踱步在南楠对面的联排椅子上坐下,瑟缩着长出了一口气。
抬眼,四五双眼睛正眨巴着看他,赵巡有一种掉进审判室的感觉。
“冰哥的手是怎么回事?”南楠伸出自己的手,比划了下那缺失了指腹的三个手指。
赵巡不忍心回忆,转移了视线,低声问:“他自己怎么说的?”
“改车改的。”南楠立即回。
对面的陈其钢点头如捣蒜,表示支持南楠的说法。
“胡说八道。”赵巡仰头望着头顶惨白的灯光,平复了心情后,盯着南楠说:“是挖人挖的。”
赵巡的话重重咋在地上,引起一串回响,震得南楠耳鼓发麻。
她脚底滑了一下,双臂被身后的郝知时紧紧攥住。
深夜静谧,正适合夜半私语。
手术室内,闻溪午正在有条不紊进行手术,除了偶尔停下手擦汗,大部分时间都是稳稳操作着节奏。
因为专注,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墙上的手术时间已经过了12个小时,他的体能也接近了极限,虚汗已经打湿了手术服。
手术室外,几个本不想干的人因为季承冰凑在了一起,蒙了尘的真相被一点点揭开。
“是实训吗?”南楠问。
“在那之后。”赵巡吸了下鼻子,缓缓道:
“实训结束后,我们路过一个村镇,那里因为黑窑厂非法开采,引发了一场严重的山体滑坡。”
“操,你们有人心吗?”陈其钢没忍住,跳起来高声埋怨:“让他一个伤患去参加救援?他的腿都没好利索!”
“你闭嘴,他的脾气你还不知道?”
郝知时不耐烦的骂了他,陈其钢气焰顿时萎了下去,悻悻坐了回去。
是的,季承冰的脾气,身边人都知道。他对弱者有近乎变态的保护欲。
赵巡看了看南楠,她的眼睛闪着晶莹的光。
似乎,南楠并不像季承冰描述中那样坚强,瘦瘦小小的站在他眼前,让人陡生不忍。
“赵巡,你继续说,我要知道全部。”
南楠声音细细的,却蕴含着坚实的力量。
像蝴蝶轻轻震了一下翅膀,赵巡压抑在心口所有的混沌、敏感都渐渐清晰起来。
他努力随着记忆追根溯源,寻找着遗落在塔瓦小镇,那个坍塌的矿坑上的蛛丝马迹。
“不是救援,也可以说是救援。”赵巡想了想说:
“冰哥解救了一批躲在窑洞里的黑劳工。本来事情挺圆满的,可里面有个哑巴,非说阿男还困在矿坑里。哑巴平时疯疯癫癫,说话没人相信。加上那个矿坑都塌成平地了,不可能有人活着。哑巴不肯罢休,四处给人磕头求助没人理他,只有冰哥愿意跟他回矿坑废墟去看看。”
“他想让哑巴死心,不留遗憾。”南楠抹了滴在眼角的泪水,抬头笃定的说。
赵巡被她的眼神震了一下。
他跟季承冰一起住了这么久,只知道季承冰是个心软的人,倒是没往深处想,原来季承冰一直有悲天悯人的英雄情怀。
“那他找到阿男了吗?”南楠问道。
赵巡长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矿洞塌方时人人都急着逃命,阿男的父母都没管她。阿男情急之下逃到了一棵树上。有人说,平时她父母虐待她时,她就躲在那棵树上求大树保护她,这个秘密好多人都知道,可那时候只有哑巴坚信,阿男一定会在那里等着。”
“阿男没有活下来,对吗?”南楠问。
南楠确认是这个结果。不然,还有什么力量能把季承冰的自信心撕裂、粉碎,只能是他自己,让他失望的自己。
赵巡终于还是没忍住泪水,瘪了瘪嘴说:
“冰哥拉住了阿男,可是没想到的是,第二次山体滑坡来了,阿男从他手里掉下去了。医生说,阿男不可能活那么长时间,她已经过了小孩子的体能极限,可冰哥说阿男是活着的,还跟他说过话。”
听到这里,南楠倒抽了一口冷气,伸手捂住了嘴巴,泪水涟涟:
“他觉得是自己害死了阿男?”
赵巡点了点头。
“哑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跟着阿男跳了崖。”
“为什么?”南楠问道。
明明已经被救下了,又去寻死,季承冰肯定会想不通这一点。
“ 哑巴因为干活不便,包工头惩罚他不给吃饱饭,阿男就从厨房偷偷拿饭藏在树上给哑巴。阿男死了,哑巴觉得他再也没饭吃了,生无可恋就跟着阿男跳下去了。哑巴半真半假活了半生,唯独对阿男是真的好。”
赵巡回忆起他刚奔到断崖边时,哑巴踩在大石头上,使劲跺着脚,做着往嘴里塞东西的动作。
当哑巴追着阿男跳下去时,现场的所有人都为之动容,可除了他和季承冰,没有人觉得意外。
他们说,阿男死了,哑巴不会独活。
对他来说,有阿男的地方,才有饱饭吃。
对他来说,活着就是为了有一口饱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