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山上还蒙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花震南依旧守着那座孤零零的坟,白花花的头发,脸色也是憔悴不堪,昔日挺拔的身躯,已经有些佝偻了,时不时地咳嗽几声,断断续续的胡言乱语。
“爹爹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苏辞书靠着木屋坐在地上,獃獃的看着花震南,万般滋味在心头缠绵,苦不堪言。
冷风在她耳边呼啸,她起身将花震南身上的狐裘裹紧了些。手搭在他消瘦的肩头,一股苦意在心头蔓延,手臂也沉重地放不下了,“姨娘、傅渊、催红,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我感觉自己心都凉了……爹爹有一天也会离开我吗?”
花震南目光浑浊,对她的话没有一点反应。
苏辞书失落地垂下手,眼中的光彩也渐渐淡去,“越在乎,在失去的时候才会越心痛……所以人为什么要去在乎呢?一个都不爱,所以离别的时候就不会心痛,一个都不在乎,所以就不会害怕有一天会失去……”
轻轻地叹一口气,“爹爹为什么就不肯跟我说一句话呢?明明那天傅渊来,你就有反应了,为什么就不肯跟我说一句呢?”
寒风吹的木屋“呼啦”作响,明明冬季就快过了,这昔日四季如春的花城,竟也是这般冷。都说今年大雪,来年多灾。
苏辞书终于垂下了眼睑,掩去眼眸中的深痛,“我早该明白爹爹那日口中的『报应』是什么,是我太迟钝了,是我对不起傅渊,我们整个花家的人都对不起傅家。”
“爹爹,我知道你在朝堂上与傅丞相相争是为了我,可我怎么也想不到……楚风把证据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眼泪毫无预兆就滑落了,“催红给傅渊的信里说,五年前的那场大火,根本就不是意外,有人放了迷烟,然后在厨房用油灯纵火,神不知鬼不觉,而那些纵火的黑衣人,催红瞧见了他们袖口都綉有石榴花……和那日在石头镇刺杀她的人,是同一伙。”
“大渝的人无一不知石榴花为若妃的心爱之物,傅渊以为那些刺客是皇上的人。可是……”苏辞书忽然颤了一下,从怀里颤抖着掏出一块丝绸,打开,里边却是一支干枯的石榴花。
她把石榴花轻轻放在坟前,花震南浑浊的目光忽然动了一下。
苏辞书愣愣地坐在地上,目光闪烁间,透着一股难以言语的痛。她知道太多太多的秘密,却只能把它们都压在心底,无人宣泄。她只有对着爹爹道出一切,才能稍稍缓解她的痛楚……
“可是催红却说,那日她无意间见了爹爹袖口处的一朵石榴花,与那些刺客的一般无二,她和傅渊这才转移了目标,查到了爹爹头上,也查到了当年秋若水赠花一事……”
“石榴花对爹爹来说,别有意味,可对皇上来说,却是心里的一根刺。那些刺客的来历,不言而喻……催红和傅渊却选择了隐瞒下去,到死也不愿意让我知道真相,如果不是楚风在傅渊坟前痛哭失口,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傻傻地被瞒在鼓里,心安理得的活着,没有愧疚,没有心痛,还想要活的洒脱……”
苏辞书终于忍不住把脸埋在手心里,低低地哭出了声。花震南缓缓伸手,将那支干枯的石榴花紧紧握在了手里,浑浊的眼中一闪而过清明。埋头痛哭的苏辞书并未注意到这一切。
山下来了人,是将军府的丫鬟,来催她来了,“将军,宫里的宴会就要开始了,镜王派人来催促。”
苏辞书背对着她,淡淡的应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是。”
苏辞书叹了一口气,转身为花震南最后一次把狐裘裹紧了,然后一步一步地离开。花震南缓缓抬头,看着她背影的目光,竟是一片清明,轻轻呢喃:“小久,我若不装疯卖傻,又如何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动手?”
他看着手中的石榴花,心底处柔软的地方又被触痛了。他起身,解开了狐裘,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衣人,接过狐裘,袖口处隐隐可见一朵暗红的石榴花。
“情况如何了?”
“已经按将军的吩咐在皇陵买通了人,只等皇上一驾崩入皇陵,就趁机将尸体运出来。”
“做得不错。眼线处理如何?”
“皇上的眼线已经基本清除,全部换成了我们的人。”
“嗯,谢图南那边呢?”
“他说一切准备妥当,只等将军一声吩咐。”
花震南眼中也染上了一抹笑意,“谢图南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将军这么欣赏他,真打算把小姐嫁给他?”
“呵呵,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在如此境况下还能隐忍这么多年,在皇帝眼底下培养自己的势力,确实是个不可多得人才,有他在,我也放心小久一些。”
“可是凤栖那边……”
“就让小久以为他死了吧。”花震南摇了摇头,“我很中意凤栖,也曾想过助他脱离瓴宫,把小久嫁给他,只是……他性子实在是太无情,我怕小久嫁给他会受委屈。罢了,不说这些。我让你们跟踪逍遥查到了什么?”
“这……逍遥武功实在是出神入化,属下无法跟踪。但是他最近在京都出现次数很频繁。”
花震南锁紧了眉,“最近苏锦可有何动静?”
“他已经说服了弈无情,和御剑山庄成功达成协议。”
花震南皱了下眉,“弈无情向来淡泊名利,为何会答应?”
“据说是为了一个叫柳浮梦的女子,弈无情寻找了三年无果,苏锦答应了他一定会帮他寻到。”
“柳浮梦……”花震南沉了目光,“小久腹中的那一剑,便是她刺的吧?传令下去,若遇此人,诛之。”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道:“小姐对此人极其在乎,若是……”
“小久入世尚浅,不懂人心难测,此事务必不能被她知晓。”
“是。”
叹了一口气,“我这么瞒着小久,不知是不是真的对她就好……”
“将军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姐。”
“哎,当年我见催红对小久产生了不该的感情,害怕埋下隐患,便派人刺杀她,可是刺杀失败,却酿成了今日大错,害小久愧疚至此……我真的有些怀疑我为她铺就的这些路,是否都错了……”
“将军……恕属下多嘴。小姐她……并不是原来的小姐,为什么将军还会对她这么好?”
花震南垂头,沉默了半晌,“你有没有觉得她的眼睛像一个人?她每次笑,我都会有种错觉,她是若水的孩子……”他转头,视线轻轻落在了那座低矮的坟墓上。
“我宁愿相信……她只是一缕异世而来的魂魄,这里有些她未完的使命,所以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