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里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苏图南这一坐就是小半天。浮梦还是依旧的聒噪，呱啦呱啦说个不停，柳上卿根本不搭话，只是别开头，臭着一张脸。
苏图南静静地喝茶，视线落在远处，飘忽不定，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维持这个动作已经很久了。
驿站这次又来了几个年轻人，系了马儿，互相说笑着落了座，要了一壶凉茶，七嘴八舌的说着，那内容竟是跟南域边疆战争有关的。
苏图南凝了眉，神色间有些担忧。浮梦忽然安静了下来，注意到苏图南的视线一直落在边疆方向，又好死不死地凑上一句：“你不会是在担心你爹吧？”
苏图南只是喝着茶，不搭话。柳上卿回头冷冷的横了浮梦一眼，成功地让她闭了嘴。
旁边那几个年轻人正说到激动处：“……南域本来就是我们大渝的附属国，终年上贡我朝，谁知那季太子一上位，居然奉上瑰宝，要求独立……皇上本来同意也好，可偏偏那南域使者傲慢无礼，触犯了圣怒……南域边疆安定了几百年了，谁知这仗一打就是没完没了。”
“这仗怕是不好打。那南域新培养出的死亡队可真不得了，先前朝廷派了两名大将都是死的莫名其妙，如今连这花将军昨夜都遇了袭，生死不明……”
“砰”，茶杯重重的砸在桌子上。苏图南猛然起身冲向坐骑，翻身跃上马儿，长鞭狠狠摔在马背上，怒起奔腾，“驾！”
“喂！你等等我！”浮梦一边喊叫着，一边解开马绳子追上去。苏图南的马儿两三下就跑得没了影。这下连柳上卿也淡定不了了，什么风度翩翩、妩媚动人，通通丢了。
驿站里的谈话还在继续：“听说昨夜花将军遇刺之后镜王也到了……”
“可真是巧。”
“不过这下死亡队的目标怕是要放在王爷身上了……呦，皇上不是最疼爱这个儿子吗？怎会让他冒这么大的危险？”
“这你可就不懂了。镜王是次子，又过早的封了王，按辈分这皇位是轮不到他身上的，不过有了战功可不一样了。这一次镜王若是旗开得胜，那封个太子什么的还不是顺理成章。”
“这样啊，不过风险确实也太大了。”
“怕什么，没听到花府千金得道成仙了吗？咦，这花小姐……也没听说她去了边疆……”
“花府千金？”
“据说早年声名狼藉，不过后来又失踪了大半年，前些日子听说是得道成仙了，比以前多了一股灵气，不过跟以前一样还是喜欢穿彩色的衣服……”
“彩色衣服？那刚刚……”
“驾！”骏马奔驰，掀起阵阵尘土飞扬。苏图南一身彩色衣衫耀眼异常，冲刺在狂风尘土之中，宛如夕阳下的晚霞，又宛如缤纷的彩蝶。
她的神情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紧抿的唇宣誓着她的倔强。眼前的一切，仿若都成了浮云，再大的困难都阻挡不了她前进的步伐。
边疆……
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巡逻的几个小兵不认识苏图南，将他们都拦了下来。苏图南沉默着拿出自己的印章，那几个小兵却说自己不识字，死活都不放他们进去。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这般一闹腾苏图南也有些倦了，也就放任精力依旧充沛的浮梦折腾他们。
柳上卿提议硬闯，苏图南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就在这关头不知从哪冲出一个将领，跟柳上卿打的昏天暗地。
苏图南揉了揉眉心，冲那人喊到：“莫大叔，是我。”
莫恩回头一瞧见她瞬时睁大了眼，“小久，你怎么来了？”
这……可就说来话长。
“莫大叔，我想见见爹爹。”
莫恩叹了一口气，昔日里英姿飒爽的身影也有些佝偻了，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将军他伤势不轻……小久，你还是跟我过来吧。”
苏图南浑身一震，点点头， 却笑得有些牵强，红了眼眶。
一步一步踏入，一点一点沉重。房间里安静的有些可怕，每个人都低着头，看不清楚神情，只是紧紧握紧身侧的兵器，一个年轻的将领捂住口鼻，还呜咽出了声。
转入内室，一张窄小的塌上躺着一个默无声息的人，浑身缠着绷带，白中带血，刚毅的脸饱经风霜，被岁月蹉跎至无光，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数不胜数，那是他一生骁勇善战，创下的不败神话……
他的头发，白了几乎满头。
男人三十而立。当年爹爹三十岁才娶进娘亲，次年便生下了她，如今他还不到五十岁，却感觉……老了。
苏图南沉重地走过去，每一步都象是踏在了刀尖上，止不住的颤抖。双膝重重地跪在地上，发出“撕裂”一般的巨响，声音哽咽不堪，“女儿不孝……”
第一声磕头，整个房间里鸦雀无声，“咚”地一声沉重地让人难以承受，连一向聒噪的浮梦都禁了声，愣愣地看着她。
“女儿不孝，欺上瞒下，让爹爹担忧。”
第二声磕头，连见惯了生离死别的莫恩都忍不住落了泪。
“女儿不孝，离家出走，让爹爹一夜白头。”
第三声磕头，比任何一次都重，也象是砸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女儿不孝，为情所困，延误时机让爹爹遭此一劫。”
一滴泪，划过眼角，落在地上化为尘土，无人知晓。
她伏身在地，良久也不愿起身，那单薄的身形轻轻颤抖着，彩色的衣衫光鲜不在，如一只陨落的蝴蝶。在场之人无一不为之动容。
“小久，这不是你的错。”莫恩上前将她扶起来，语重心长，“昨夜我就在将军房门外值夜，离开不过十来步距离，将军就遇了刺……南域的死亡队，是真的防不胜防。”
苏图南撑着站起来，额头上一片血肉模糊，通红的眼眶里一闪而过迷茫，她看向床榻上的人，一步一步靠过去，“莫大叔，我想为爹爹疗伤……”
莫恩一震过后，伸手拉住了她，粗糙的掌心搁得有些难受，“小久，将军交代过，他本就油尽灯枯，若你来了……也无需为他费心，留着精力为他打下这场仗的胜利。小久，不要枉费将军的苦心啊。”
“可是……”她伸手捂住嘴，终于发出了低低的哭声，“爹爹的神话……应该是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床榻。”
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拍上她的肩膀，带着安抚的力量，柳上卿微微一笑，说道：“你爹爹的命就交给我了，这场仗交给你，我们都不要让他失望。”
那一刻，他的笑容落在苏图南心里好似一轮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