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洒在亭子里，勾起如诗如画的孤寂之意，凄凄惨惨，也落在亭中人有些消瘦的背影之上，那一头如瀑布般滑下的青丝，泛着黝黑的光泽，让月光也黯然失色。
凤栖靠着栏杆，低低地喝着杯中的酒，不言不语，苏曼儿就坐在凤栖的对面，手中也抱着一罈子酒，已是喝的东倒西歪，胡言乱语着。
“……我现在连看一眼菊冷然的勇气都没有了，我一看到他……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就会想起叶漓……死在我怀里的时候，也是面色苍白，鲜血吐了一地，还笑着让我别难过……”
月光惨淡地落下一片光影，映着苏曼儿的神情有些黯然。
“……我一想到他也会那样，心里就痛的……好像要死去一样……我简直不敢想象，他死的时候，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我……恨我？还是怨我？可是不管是那种，我都痛的……恨不得跟他一起死去……”苏曼儿将头埋在臂弯里，忍不住地颤抖着，不知是不是哭了，“叶漓是因我而死，菊冷然到最后也会因我而死……我不是没有后悔过，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理清自己的感情……”
凤栖喝下一杯酒，忽然有些不识滋味，“你叫我放开点，遵从自己的心，可你又何尝不是在自欺欺人？至少我能认清自己的感情，可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苏曼儿抬起一张茫然若失的脸，看着他喃喃道：“认清自己的感情？可是一个人……会同时爱上两个人吗？”
凤栖也抬起头，毫不介意那张丑陋的脸，暴露在别人面前，“有何不可？你是在乎别人看你的眼光吗？”
“是啊，有何不可……”苏曼儿失魂落魄的爬起来，又跌跌撞撞地抱着酒罈子，离开了。
空气里还瀰漫着淡淡的酒香，凤栖抱着石桌上剩下的一罈子酒，一仰头，大口大口地喝着。辛辣的酒滑过咽喉，落入腹中火热一片，也热的有些麻木了。他喝的急了，酒从嘴角顺着脖子流入他的衣襟，又冷的有些刺骨。
他停了下来，大口地喘息着，又止不住地咳嗽。手中用力，狠狠地将酒罈子摔在地上，摔成一片一片，却没有那种大快人心的快意，反而有种尖锐的疼。
在他的记忆里，那个一向闹腾的人，是极爱喝这种东西的，可他却一直喝不惯，也不懂那种豪迈，他和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就不该在一起，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苏曼儿走了以后，周围有些安静地不像话，月光冷的有些无情，冷风呼呼地吹，带着最后的暖意。
他是个习惯了冷清的人，可是跟那个人在一起久了，却有些不堪寂寞了，即使是闹腾也好，他也不愿独自一人坐在无人问津的地方，啃噬着孤独寂寞。
他是一个来自地狱的人。瓴宫那种地方，即使是称它为地狱也毫不夸张。别人杀人，为财、为权、为情，瓴宫的人杀人，从不为这些，只是为了心里的欲望。
梦姨常常对他说：“杀人还需要什么理由？想杀便杀了。比你弱的，是他们该死，活该他们没你强。比你强的，也该死，因为他们不死，你就会有一天死在他们手里。”梦姨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人，也是心最毒的人。
他从记事开始，已经记不清杀了多少个人了。那时在他心里，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比他弱的，另一种是比他强的。比他弱的，他有时连杀他们都觉得脏手，比他强的，他就非要跟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不可。因为他不想日后死在他们手里，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所以他倾尽这一世，学那至高武学，只是为了有一日能踏上那武学巅峰，俯视所有人。
可是十八岁后，他的人生翻天覆地。他的性子是极能忍的，他相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所以服下梦蝶之毒，他笑着忍了，花振南出言不逊，他笑着忍了，毁掉长啸剑，他笑着忍了，连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娃扑倒他身上的时候，他也笑着忍了。五年很快的，很快他就可以报仇了，而那个小女娃，他连杀都懒得杀。
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她还算不错的。足够的耐心，足够的温柔，甚至是足够的忍让。他不喜欢跟弱者较劲，而那个小女娃实在是弱到……他连防备都懒得防备了。
就这样平平淡淡的五年过去，到也好了，可是为什么还要来招惹他呢？他对她一向是没什么防备的，任由她扑到他怀里耍赖，任由她抱着他的胳膊撒娇，任由她哭的惊天动地，然后扯他的衣裳擦眼泪。他一向是有洁癖的，而不知为何不治而愈。
他走的那天，不知道的是，他连心也放下了防备，可他知道，那人身上的温暖，尝过一次就再也戒不掉了。
就再也忍受不了寂寞，连一点点的安静都会让他难受的心里发疼。
“凤栖……”
轻轻的声音落入他耳中，重如千斤。他努力想克制自己，却控制不住地手指颤抖，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幻听了。
“我想你了，想见你一面……”苏辞书就站在不远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他却不曾回头看过她一眼。
“你忘记我说过的了？”
“呵呵……我当然记得。”身后的笑声出乎意料地清脆，让凤栖有些不安。
苏辞书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过去，然后在他身后站定，好似下了决心一般说道：“我只问一次，希望你能认真回答。你爱过我没有？”
凤栖僵直了背影，他闭上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眼泪无声无息地滑了下来，“没有。”
“呵呵，可我怎么觉得你爱过我呢？难不成是我自作多情？还是你栖梧凤薄情寡意？”苏辞书的笑声有些不太正常，凤栖忍不住想要回头，却被她按住了，“别，等一下，你发过誓的，我们不能见面。”
凤栖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怪异的错觉，心里难受地发酸。
这时候，苏辞书又笑了，气息有些不平稳，“咱们也算扯平了吧？”
什么扯平？一股寒气忽然窜上凤栖的脑门，他猛地回头，却瞧见那张笑脸上鲜血淋漓，他哑然失声，“你……你这是做什么！”伸手去擦她脸上的血，害怕地浑身颤抖。
“呵呵……”苏辞书依旧的笑着，那双紧闭的眼睛里不断地涌出鲜血，腥红一片，刺痛了凤栖的眼睛，“就像你说的，就当我识人不清，有眼无珠，这双眼睛要它也无用……况且，就当是还你好了，除去我心里的愧疚。”
凤栖用力的将她用力地抱在怀里，他不去想那满脸的鲜血，不去想她空洞的眼睛，还是害怕地颤抖，冷地浑身发麻，“你……你这是在报复我！”心口处彷彿被人刺了一刀，再也无法愈合。
苏辞书终于没有笑了，她摸索着抱住凤栖的脖子，想要给他温暖，柔声叹气，“我不是在报复你，刚才是我说的气话……我知道，你不敢看我的眼睛是因为什么，我既然爱你，就不在乎为你做些什么。”
凤栖哭了，他用力地把她抱在怀里，然后狠狠骂道：“你这个傻瓜！”
“呵呵……这下我看不见你了，就不算相见了吧，也不算违背了誓言，凤栖，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我们可以找个没有别人的地方，好好在一起……”
凤栖，如果是这双眼睛让你无法面对我，那么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