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嗒嗒”,缓慢地继续前进,将漫天的景色全抛到后头。那因沉默而升起的凝重与阴暗,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苏图南垂着头,不再发一语,长长的头发遮挡了她的表情,她微微曲卷着身子,似乎单薄的有些弱不经风。手中的野菊花,被指尖轻轻捏着,旋转,再旋转……然后猛然用力握紧,握地支离破碎也不肯松一分。
寒非说的对,她的心里确实有一片谁也不能触及的阴暗,像毒藤一般不停地滋生,将她包裹,逼的她几乎窒息……谁也不能将她救赎,她自己也不能,除了凤栖……
七岁那年醒来,记忆全失,周围全是陌生的人,说着陌生的事情,她象是一个不小心投错了地方的人,走错了方向,进错了门……她的身体,她的朋友,她的爹爹,彷彿都不是她的。从那时起,那片阴暗便已经开始滋生。
十一岁那年,看似平静的生活再掀波澜。傅渊想要带她一起逃离那束缚的枷锁,然而她却在那一瞬间犹豫了,活生生将他气得发了病,吐了一地的血,从此,便是两不相见……她跪倒在丞相府磕头谢罪,整整三天三夜,直到昏死过去。那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快活不下去了。沉重的责任快要将她勒死。
十六岁生辰,那毫不犹豫的一巴掌,几乎要将她整个儿毁掉。她这辈子没有对谁这么执着过,只有凤栖,可即使他明知如此,却从不珍惜……
执着仍在,然而她却感觉到自己的心日渐冷去,再不复还。或许有一天,她终会将他忘记,那时,便是心冷成灰烬。
阴暗,一片片的瀰漫,无一不再提醒着她曾经的罪孽与心伤。四周好似都空寂了一般,茫茫大地无人问津,偌大的世界只余下了她一人……她忽然觉得好冷,用力抱着自己的身体,却感觉不到温暖,只剩下那包裹着她的惊心孤独,与那无边的寂寞。
想要挣扎,却无处可挣扎;想要反抗,却无处可反抗;想要抵御,却无法可抵御。那孤独与寂寞似乎是要将她逼入绝境,逼死她,逼入那地狱,受万恶之苦……
“嗒嗒——”,马儿踢了踢蹄子,缓缓地停了下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图南茫然抬头,只觉一阵阴风过境,天地昏暗,树叶“刷刷”滚落,万物寂无声。
“他们终于按耐不住了,也不枉我等了他们一夜。”寒非微微勾了勾嘴角,温和儒雅,如沐春风。好看的手指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黑玉笛子,冷光凛凛,泛着一股肃杀之气。
“谁?”苏图南忽然警觉起来,不断扫过四周,明知不寻常,然而她一向灵敏的听觉却什么也听不到……不该如此!
“你坐着不要动,千万不要动。”他说完便轻巧地从车上跳下,暗红色的长袍晃动,如同一朵朵血花绽放,妖娆过了头,她从来不知道那种暗红竟也可以与鲜血联系在一起。
然而……寒非离她那么近,她却也听不到他的衣袂摩擦声……
瞬时,她的脑中一片天昏地转,苍白了脸。心头那个荒唐的想法,正在被一点一点地证实。若说昨天,她还可以用疲惫搪塞过去,那么现在呢?她控制不住的颤抖,连站立都不能……她不得不承认,不得不承认……
刀光,剑影,苏图南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双方便已经交上了手。鬼魅一般的身影,飞刀寒光四溢,寒非从容不迫地应对,身形看似缓慢,却又不被伤到分毫。他手中的薄翼,一动起来便只能看到一丝细小的精光,与飞刀相撞,无坚不摧。
一时间,双方身影交缠在一起,无可分辨。飞刀肆溅,一头扎入苏图南旁边的车垣上,深不见头。苏图南一时只觉惊心,伸手将飞刀取下,细细观察。飞刀共有五叶,每叶头尾皆有倒勾,一旦刺中,便是连筋带肉地取出。
若无猜错,那人正是索命五鬼中的鬼叶。他的五叶飞刀,人称地狱之刀,无孔不入,不死不休。
如此对手,寒非还能如此轻松的应对,可见他绝非泛泛之辈。苏图南略一皱眉,眉目间闪过一丝凛冽。
打斗还在继续,看起来似乎谁也奈何不了谁。鬼叶渐渐慢了下来,飞刀也不再肆意,苏图南也渐渐看清了他的身影,一袭黑衣空荡荡的穿在他身上,从头笼到脚,不露出一点肌肤,那黑衣下的身体瘦的根本不像正常人,似乎就是一具骷髅。就算形容他是鬼,也一点不夸张。
寒非淡淡的笑着,一点也不震惊,似乎对鬼叶的这模样早已知晓。他的手法极其鬼魅,只是轻巧地转动着笛子,几次都险些刺中鬼叶。
这么一看,似乎是寒非占了上风。苏图南松了口气,又没来由的有些紧张,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忽然,清寂的笛声轻起,似哭诉,似幽怨,似断肠,一点点,一寸寸,冷进骨髓里。它们好似从四面八方而来,又从四面八方而去,不断的钻入她的耳朵里,撕碎了一切,然后又毫不犹豫地离去。
“宁姑娘,捂住耳朵不要动!”寒非脸色有些微变,语气中透着凛然之气。
是鬼音!苏图南冷静地捂住耳朵,眼观八方。凤栖曾跟她提过,鬼音的笛声可乱人心智,毁人心防,勾人断肠,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驱动毒蛇。
她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冷,瞬势抬头,马车上,一只毒蛇吐着红红的信子,嘴里发着“吡吡”声,用一双三角形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她,居高临下,它猛然张开毒牙,狰狞地向她跃去。苏图南手下一片冰凉,她瞬时扔出五叶飞刀,将毒蛇牢牢钉在车上。
毒蛇扭曲着身体,粘稠的血液滴落到地上,苏图南忍不住一阵反胃,脸色白的有些吓人。她转身想跳下马车,却发现红红绿绿的蛇聚了一地,它们都在用同一种眼神抬头看着她,彷彿都能通灵一般……她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忽然觉得有些恶心,还有些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