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渔民七十有余了,身体却硬朗的很。
旱烟那么大的劲儿,接连抽了三四根,都不带咳嗽的,现在又开始自个儿续上了。
“哎哎,老爷子,您等会再抽吧,这烟我车里还有,您先跟我们说说您刚才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成吗?”宋财也算是个老烟民了,但就他在老渔民跟前都被熏得够呛,眼看着这老头只顾着抽烟也不说话,心里那个着急啊。
老渔民仍吧嗒吧嗒的自顾自的抽着烟,不理会宋财。
胡力见没什么可打听的了,再者人好像也不愿意开口,示意宋财和王素雅离开,可就当他们刚抬脚准备走,这老渔民眯着眼睛倒开了腔。
“东海之底,雪山之巅,蛟龙于海,鸾凤升天。”老渔民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后,便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了这十六个字。
王素雅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觉得老渔民的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但胡力和宋财听到这十六个字后,心里自然是吃了一惊,彼此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脸上写满了问号。
别小看这十六个字,这可是胡力之前在财力斋接连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从马回带来的那张照片中翻译出来的,况且还是和马回仔细辨别分析后,最后才确定下来的,眼前这位老人即不是考古学家,又不是搞研究古文的学者,怎么会知道这句古G国文中的暗语?
胡力猜测要么此人是道听途说,要么就是亲眼见到过那段古文,并且通过某种途径,翻译出来的,但在胡力看来,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老人家,这句话你从哪听到的?”胡力上前俯下身子询问。
而老渔民这个时候却眯着眼睛,继续抽着旱烟,不再说话,像是料到有人来问,又装作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让人捉摸不透。
“我说老胡,咱要不给点钱试试?”在宋财眼里,这老头就是见钱眼开的主儿,这种人这些年来他在G园见的多了去了。
“可是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胡力摸了摸口袋说。
“大爷的,那死胖子晚不来早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害的我六十万没了。”宋财又开始嘟囔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兜,他一向都把贵重的东西塞在那,“给,我这还有点儿,你去试试,看能不能让他松松嘴。”
“三十七?!”胡力扒拉了一下手里的三张十元和七枚硬币说,“你好歹给我凑个整数吧。”
“不少啦,全在这了,试试吧,别一会人睡着了。”宋财一脸无奈。
“我这还有五百,一起拿去吧。”王素雅从身上拿出仅有的五百块,由于这次来所有开销都是由考古所承担,所以大家身上都没带那么多现金。
宋财眼疾手快,抢先将王素雅手里的钱拿了过来,嘿嘿的笑着:“先让老胡试试,万一成了这五百不就省了嘛,这钱我帮你保管着,放心钱在我这比在银行都安全。”
说完宋财将王素雅的那五百块又习惯性的塞进了他那屁骨兜里,还特意拍了拍,生怕它们会跑掉似的。
接连相处几日下来,王素雅知道宋财就是一副贪财命,但好在为人挺重情义的,也就懒得跟他计较了。
胡力揣着手里的三十七块,面带犹豫,回头看了看给他加油打气的宋财,一脸无奈的将钱递过去,轻轻拍了拍老渔民:“老人家,您看方便的话...”
还没等胡力说完,那老渔民直接伸手打断了胡力:“方便,怎么能不方便呢,年轻人,这东西可是个好玩意儿,说吧,想从我老头子这打听什么?”
老渔民接过胡力的那三十七块钱,看也不看也将它们塞进屁骨兜里,不仅如此,还拍了拍才又继续坐回木凳上。
“你确定不是你爸捡回来的?”胡力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宋财。
“得了,你别拿我开涮了,我哪知道老爷子还有这个癖好。”宋财被胡力这么一问,突然想起了从小对自己不管不问的老爸,还真有点怀疑起来这个问题。
“老人家,我只想问一个问题,您刚才说的那句话到底是听谁说的?”胡力直截了当的问。
“你这娃娃,那你又是听谁说的呢?”老渔民不答反问。
“我没听谁说,我是从一段古文中翻译出来的。”胡力见对方挺谨慎的,干脆坦诚公布,或许能够得到他的信任,“这件事真的对我来说很重要,恳请老先生一定告诉我。”
那老渔民见胡力没有对自己有所隐瞒,也不再故弄玄虚了,起身对胡力说:“你跟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好,谢谢,老先生。”胡力连忙称谢,他就知道这位老渔民不是一般人,还真被他猜对了。
“对了,把你们从海底带回来的拓本也带进来。”老渔民头也不回的说。
胡力愣住了:他怎么知道拓本的事?这人究竟是敌是友?
经历了这么多事,胡力已经变得格外的谨慎,尤其是这一回从海底死里逃生之后。
“想要知道拓本里的内容,就把它带进来,那块石碑中的古文,你一个人是解不开的。”老渔民立在原地,微微侧首,对着胡力他们说,随后就转身走进了屋内。
胡力听了之后,与宋财和王素雅商量一下,最后决定拿出那份拓本,不管怎样他们三个人,而老渔民就一个人,在人数上他们是占优势的,如果撕破脸皮,至少不会处于被动。
几人商议完毕后,宋财将随身携带的拓本拿了出来,胡力带着它走进了木屋,宋财让胡力发现情况不对,就朝外咳嗽一声,他会和王素雅第一时间冲进去。
将拓本拿在怀里,胡力小心翼翼地走进木屋内。
这间屋子比岛上其他的房间稍大一些,而且里边没有一件渔具,按理说,常年生活在这座岛上的居民,住所里基本上都会放置一些渔网、鱼叉、水桶之类的物品,可是这位自称渔民的老人,除了身上的装束像是一位渔民,屋子里的摆设根本就看不出一点打渔人家的影子,反倒是像生活在山野之中的避世之人。
胡力明白,但凡避世之人,便有过人之处,不是高人便是智者。
“坐吧。”老渔民进屋后,说话的语气都像换了个人似的,仿佛之前的言行都是刻意乔装的。
“老先生,你究竟是什么人?”胡力实在猜不出对方的身份。
“先解了这幅拓本,你自然就知道了。”老渔民淡定自若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意思是让胡力将手中的拓本在桌子上铺开。
胡力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将拓本慢慢的摊开,其实在刚进屋的时候他早就观察过了屋子里的每个角落,直觉告诉他这间屋子里,除了他和这位老人,根本没有第三个人,还有就是屋外的宋财和王素雅。
也不知怎么的,胡力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具备了这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领,也许是自己太过敏赶了,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本事,但是他很清楚在没有来东海之前,或者说在没有认识马回以前,他除了在破解古文的时候,抑或是在考古队工作的时候,思维和肢体动作反应比较快之外。
回到日常生活中,他往往会显得有些迟钝,甚至有时候和宋财在打篮球的时候,连对方的球都接不住。
可是自打从海底逃出来后,应该说当马回将自己身上的那块玉佩送给他的时候,他就开始感觉体内有用不完的力气,思维能力也变得比往常更活跃了。
几个小时前,那个叫何芸的手下挥着大刀劈向孙胖子时,他巧妙的把对方的刀夺过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胡力心想:难道这一切都跟这块玉佩有关?
“你也别站着了,一起来看看吧。”就在胡力正在发呆的时候,老渔民已经开始弯着腰,仔细的观察拓本中的每一个古文,他的那张满是褶皱的脸,几乎快贴在了桌子上。
胡力见状,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老先生,你是不是看不清这上面的字符?”
“你这小娃娃,我看的可比你们这些年轻人要仔细的多。”老渔民一只手按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在拓本上比划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胡力知道老渔民确实不是在吹牛,他是真的能看懂拓本上的古文,因为换作普通人是不会反反复复的,停留在‘梅、一、移、形、玉匣’这几个字眼上。
自己当初在水下遗址中拓到石碑上最后一段的时候,就对这几个字产生了疑惑,可见此人绝不是泛泛之辈,起码跟这块石碑多少能够扯上点关系。
“你过来。”老渔民突然说。
“怎么了,老先生。”胡力看向老渔民所指的那几个字符问。
“你觉得这段该怎么解?”这回轮到老渔民考验胡力了,他指着拓本上的一连串G国文说,脸上依旧风轻云淡,那神情就好像已经料到了胡力答不上来一样。
G国文最早是T国时期藏文的前身,后来才逐渐发展成为了如今的藏文,从这串古文的造型上来看,它们的底部像是藏文中的‘楷体’,这种造形乍一看跟如今的梵文有些相似;但是在字符的中间偏上部分,类似于汉字的部首位置,却形似‘草体’,单看这个就与胡力之前破解马回带来的那张照片上的那串古文一样,难度就稍微小了些。
可现在他看到的拓本上的这串G国文,‘楷体’和‘草体’两者兼并,合二为一,根本分不清到底是G国文还是其他什么文体,但归根结底都是古格时期的文字。
胡力沉思了半天,最后突然想到了一种G国文——‘玛尔文’。
它还有一个听起来较为神秘的名字,叫作‘天降文’。
这是由雍仲本教发明的字体,我们经常看到的那个符号万字,它就是代表雍仲的意思,最早指的是佛祖的心印。
雍代表着永恒之意,而仲则象征着世俗不灭,两者结合便有着不生不灭的含义,相当于永生的概念。
结合这些背景,加上胡力已经知道这墨玉当初是大仙人所栖息之物,在他创造那两卷帛书的时候,一定将永生的概念加了进去,后来帛书辗转到了译马妃子的手中,接着她的后人无意中将秘密透露给了那名倒霉的术士。
术士在被新任的古格国王德尼玛灭口时,在酝酿以墨玉为切口的这场暗谋时,肯定也会按照他对那副蛟龙玉匣的理解,用当时的具有代表性的文字,也就是寓意着永生的字体,让石匠刻下了这其中的秘密。
而用X区最早期由雍仲本教发明的‘天降文’,即G国文其中的一种‘玛尔文’则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因为这种字体在创造出来的时候,就被赋予了永恒的元素。
一根烟的功夫,老渔民刚给自个儿续上了一根烟,也不说话,看着沉默许久的胡力,摇了摇头,好像有点失望。
“这串古文,从造型上看,似草非楷,却两者兼备,形似G国文,却又跟它有所区别。”胡力眉头微皱,也不抬头,对着那串古文边看边答,“我猜,这应该是G国文中的一种‘玛尔文’,也就是当年本教发明的‘天降文’,结合那块石碑的属性,所以我们要从这‘天降文’的字义和形体造型上下手,否则只会越解越迷。”
“小娃娃,你过来,让老夫好好看看。”胡力说的全部都正确,推断的可谓是滴水不漏,甚至有些细节连老渔夫本人也遗漏掉了,他本该由失望而转为喜悦的,可是当他听到胡力真的答出来时,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以后的命运必定会坎坷多难,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他相信胡力的造诣绝对可以达到巅峰值。
只可惜冥冥中自有定数,在他看来胡力注定是要走上这条路的,于是他打算好好给胡力看看,凭借着自己的一双老手,多少也能为他指点一二,让他在以后的路上能避开一难是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