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东西！”
这不是萧冥翊说的，更不是苏见微，守在门外的清溯更是不可能。
这声音尖锐锋利，像是两片玻璃互相摩擦，一听就让人牙齿泛酸，浑身打颤。
牢房的暗影中，走出了一个人——张夫人。
不知道多久前到了这儿，又听到了多少他们的对话。
“你以为你是什么大圣人，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了吗？”
说不清这时候的张夫人是什么样的表情，她整个人被笼在黑色的袍子里，在这死亡与绝望蔓延的牢房里，更加显出一股狠绝的味道来。
不知道颤抖的声音里，有没有丝毫的怜惜与不忍。
帮主听到她的质问，浑身颤抖——并不是对这问题本身，而是对于问出这个问题的人。
本以为可以瞒一辈子的人，本以为无论如何再也见不到的人，本以为互相之间可能会憎恨一辈子的人，就这么突然地面对面了。
那个一脸老态，已经心如死灰的男人忽然焕发了一点生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见微总觉得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点晶莹。
“小……小八……”
很小很小的声音，但在这完全寂静的环境里，这声呼唤震彻心扉。
张夫人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收敛了刚刚的失态，变得冷静而又自持，转过身去对着门外的清溯说：“你把我骗到这里来，为的就是听这些没用东西？”
“张夫人，清溯不算骗你，”萧冥翊抱着手臂，在牢房内缓缓踱步，“如果你不来的话，我们之前说，要杀了帮主。”
“张夫人，”清溯在门外用他那平铺直述的声音说，“我只是告诉您我们今夜将要到这里杀帮主，是您自己跟过来的。”
苏见微听明白了，没有欺骗也没有威胁，反正把我们要做的事告诉你，至于来不来，自己掂量。
而张夫人，最终还是来了。
帮主也听懂了，敢情这些人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诓他的，他们根本不是张夫人的人，只是为了把他的话骗出来，给在暗处的张夫人听。
意料之外，却其实，对于她的到来有一点点欢喜，原来她还是会担忧自己的性命的，帮主在心底隐隐期待着张夫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那些自己不敢在她的面前说出来的那些话，现在全部被她给知道了，她……还会恨自己吗？有没有可能接受一点自己的歉意呢？
“哼——”张夫人孤傲的背影对着帮主，让他看不见她的脸，“我不知道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几次三番潜入我张府，现在还想要在这个老头子身上费工夫。不管你们想要干什么，奉劝你们一句，不要再枉费心思了，你们想知道的任何事情我都不会说，想从我这里得到消息，没门儿！”
她称他为“这个老头子”，对于她那有些冷漠的反应，帮主是可以预料到的，然而终究是有些失望。
原来自己的在她的心中，终究是得不到原谅了。
“你们走吧，”帮主叹息，现在的他好像比一开始的那个人又老了几十岁，“待会儿要是被狱卒发现了，对你们，对我，都不好。”
“帮主，张夫人，不说别的事，今天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刚刚又听到了那些话，你们有没有什么想要聊的？”
苏见微客客气气地缓和着这剑拔弩张的氛围。
“无话可说。”张夫人态度强硬，那孤绝的背影坚硬如今晚冰冷的月光。
帮主颓废地呆在原地，低垂着头，沉默不语，手脚之上是比月光还要冰冷的寒铁。
“你们怎么就这么轴呢？”苏见微恨铁不成钢。
“多少人父母不在了才悔恨不已，想要弥补却来不及。子欲养而亲不待，这道理不明白吗？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摆在你们面前，你们怎么就不知道要好好珍惜呢？就算聊过之后还是无法释怀，那到时候再走又能怎么样呢？你们难道缺这一小会儿的时间吗？”
苏见微情绪高涨，她想到的是自己的亲人，只有失去过，才能够懂得需要珍惜好好在一起的时光。
眼前这两个人就是都太骄傲了，互相都不肯低头认错，抹不开面子，苏见微实在是看不下去：“反正这里的狱卒也就那么回事儿，我们不怕。张夫人，昨日你也见识到我们的功夫，单凭你的人是保护不了你的。一柱香的时间，好好在这里跟帮主聊聊，时间到了，我们再来放你出去。”
一不做二不休，苏见微和萧冥翊先她出了牢房，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牢房之内，就只有一个孤寡落魄的老人，和一个身着黑袍，迟迟不肯转身的女人了。
清溯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坛酒，从缝隙中塞进牢房，刚好在张夫人的跟前。
苏见微说：“要是怕尴尬的话，喝点小酒，话也就好说了。”
牢房里的人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不管是被关还是这一坛忽然出现的酒。
“我们走了，你们好好聊啊，没聊出个结果不准出来。”
苏见微留下霸道的一句话，迈着潇洒的步伐，带着身后两个跟班离开了。
牢房重归于寂静，这一夜，比以往无数个夜晚都要更冷，帮主只觉得牢房里那笔直的黑影，是自己心里头一根拔不掉的刺。
她也曾是自己天真烂漫，渴望自己多关注一点的女儿，现在一袭黑袍，裹住干枯瘦弱，和那些风刀霜剑留下的满身伤痕。
“小八，我知道你恨我，我亦是没有什么想要辩解的，不管是以前忽视了你给你带来痛苦，还是现在竟然妄图想要奢求你的原谅，如果给你造成了任何的压力，我道歉。对不起，小八。”
帮主的声音里满是凄然，萧瑟：“只希望以后你能过的开心，不受人欺负，在自己想要的世界里，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样，我也就满足了。”
“小八，我知道你的袖子里常年藏着一把剑，你想杀我的话，我不会有任何反抗的，并且会感到非常开心。如果可以的话，小八，你愿意最后为我倒一次酒吗？倒完酒之后，拔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