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你我姐妹一场，我对你问心无愧。
周家伟也没想到，他这辈子还能见到赵保青。这个让他还没完成下乡支教任务，就被辞退的村里野丫头，如今也来到了深圳。
当初，他离开梅溪村后，深圳原先的学校也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校长话里话外不愿意再留他。他只好自己下海，租了个房子，搞起了课外补习。虽然周家伟的人品不怎么好，但他在教学方面确实很有能力，竟然培养出两个清华北大。补习班也逐渐扩张，变成了占领一整层写字楼的大机构。今天，周家伟就是陪其他机构的几位老板出来消费娱乐的。他实在没想到，会在夜场里见到自己之前的学生。
“周老师？”赵保青的语气也有一丝惊讶。当初那个穷酸的教书匠，如今已经是一副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模样了。看到周家伟过得这么好，赵保青内心忽然涌起一瞬的恼意。这个衣冠禽兽，凭什么害了自己妹妹，还能过得了好日子？
周家伟见到赵保青，立刻露出了警惕的目光。
“哟，小美女叫你老师呢！老周，她不会是你的学生吧？”几位机构老板调侃周家伟，似乎是想看他出丑。
周家伟结巴了一下，然后赶紧解释：“哎呀，我不是下乡支教过两年嘛。她是那时候的学生。我教过她几次课。”
赵保青露出一个冷笑，说：“可不是么？都是我不争气。我们村里的孩子，能混到这样，很不错了。哪里像深圳的小朋友，从小就去报周老师的补习课，清华北大都随便考吧？”
说着，赵保青拎起一瓶啤酒， “周老师，学生给您炫一个。”她将啤酒喝下肚，又将酒单最贵的一页翻开，递给了周家伟。
“您再点些什么？”
周家伟虽然心里不爽，但还是接过了酒单，硬着头皮点了个最贵的套餐，借此希望赵保青能把嘴巴闭紧。但他不会想到，曾经险些害他吊销教师资格证的少女，如今已经在深圳的红灯绿酒中历练成了一个更加成熟心狠的女人。
酒席散后，周家伟踉踉跄跄地钻进车里，等着代驾过来帮他开车。赵保青像幽灵一样爬上了后排座位。周家伟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赵保青从他的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他的钱包，奢侈的皮夹里塞着一张周家伟的全家福。
“女儿都这么大了？”赵保青拍了拍周家伟的脸。
“你想干什么？”周家伟恐惧地看着她。
赵保青从他钱包里掏出了全部的现金，大概七八百块。
“就这么点？”也对，现在大家都开始用手机支付了，出门带的现金越来越少。
“你这是抢劫。”
“我这是管你要补偿。”赵保青又从钱包里捏出一张周家伟的名片，上面清楚地写着他的补习机构名称和地址，“你当初那些事，没传出梅溪村，你得感谢我。”
“你威胁我？”周家伟恼了，他一把夺回了自己的钱包，但却不敢动手抢回赵保青手里的现金。“早知道你会变成现在这个下贱的样子，当初你举报我有什么意义！”
周家伟的话刺中了赵保青的痛处。没错，她现在的样子，和阿玲有什么区别呢？阿玲已经“上岸”了，她却遥遥无期。
“谁都可以骂我，就是你不行！”赵保青摔下车门离开了。
这之后，她常常照着名片上地址跑到周家伟的补习机构，三番五次地让周家伟给她钱花。一千两千不算什么，到了后面变成了一万两万。她喜欢看周家伟脸上的恐惧和被迫掏钱的样子。这让赵保青产生了复仇成功的快感。
但是，她把周家伟给逼急了。
一天早上，她刚从夜场下班，正准备打个车回自己的出租房，半路接到了妹妹电话。
“姐，你快来接我。奶奶来了。”
听到“奶奶”两个字，寒意从头灌注到脚。赵保青一边吩咐出租车司机调转方向往岗厦城中村赶，一边掏出湿巾，擦掉了脸上的化妆品。
这么多年了，她们一次都没有回去过梅溪村。这么多年了，她们一次都没有见过奶奶。
到了她给妹妹租的房子里时，在场的不仅有奶奶，还有爸爸、一个陌生男人，以及村里那个“远近闻名”的媒婆——王似娣。
妹妹被王似娣按坐在床上，怯怯地看着那个陌生男人。那男人几乎都要和爸爸一个岁数了，看起来又老又油腻。
爸爸环视了一圈这个家徒四壁的出租屋，问：“这住是哇你带你妹妹过的‘好日子’？！”
赵保青没有理会父亲，反而指着那男人问：“他是谁？”
“姨姐，我叫黄伟杰，”中年男人笑眯眯地伸出手，想去拉扯赵保青，“我是来你家提亲的。”
赵保青甩开他，恼火地大骂：“谁是你姨姐！”
“阿青，你少多管闲事。伟杰娶的又不是你。”奶奶打断了赵保青，
赵保青指着黄伟杰，说：“伊都能给喃做爸爸了！”她知道，奶奶定是听了媒婆的话。 “他给多少彩礼？我给你！”赵保青对奶奶说，“你不就是要钱吗？”
“胡说！”爸爸发了话，他面色铁青，鲜少像今天这么生气，“别想担喃唔晓你在哪上班！先摆嫩学校的周老师，电话都打到村长许块去了。如今全村人都鞋晓你迷正经之娘，你陪人食酒讨生活！”
爸爸脸上的失望和愤怒，让赵保青一时哑口无言。她也不知道，周老师被逼急了，竟然把她在夜场上班的事情捅回了老家。甚至……他还暴露了她的住处。他大概是去她上班的夜场打听了这里。
“你胶己堕落就算了！别拉上你妹妹。你妹妹是要嫁好人家的！”
好人家？赵保青看着黄伟杰，怎么看都不觉得这就该是妹妹的归宿。
“哎呀，喃理解阿青。深圳当然比乡下好啦！”王似娣跳出来和稀泥了，“只是你姊妹老大不小了。你个当姐姐的能找到工作，妹妹以后怎么办？都靠你养么？趁年轻早早嫁人，生几个娃儿，才是正经的。”
赵保青明白了，他们根本看中的不是小白的人，而是她的肚子。他们要娶小白“传宗接代”。这就是奶奶和爸爸嘴里的“好人家”？她已经带妹妹在深圳生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是逃不出梅溪村的手掌心？
“这个事情跟你无相干。”爸爸开口了，“小白可以胶己决定。”
“她怎么自己决定？她知道什么是男婚女嫁吗？她懂吗？”赵保青急了，她上去拉妹妹，想带她离开这一屋子的封建糟粕。但她这一拉，妹妹竟然没有被拉动。
“姐，我也想像阿玲姐一样。伊结婚，收到了好多红包，还有金首饰。”
赵保青目瞪口呆。她清楚，这肯定是媒婆还有黄伟杰给妹妹灌输的。他们就是要洗她的脑。
“阿青，你阿杰妹夫虽然年纪大点，可娶你妹妹这种情况的，你妹也不亏。阿杰家里给十八万八的彩礼，三金并并样不少。十八万八都够你家把老房子重新装一遍了，这也是阿杰他家阿婆的棺柴本！喃很有诚意的！”那王似娣嘴上说“有诚意”，但眼里算盘打得飞起。谁知道她从中做媒，能抽水好多？
赵保青立刻看出了王似娣的龌龊心思。小白虽说智力有问题，但也不是那种无法生活自理的。更何况这些年，赵保青已经把她培养得几乎都能去上班赚钱了。只要话题别太深刻，她跟同龄人闲聊几句也很难露馅。人人都知道，赵家姐妹花是十里八乡的美姿娘，姐姐聪明，娶不回家，那个傻妹妹总归是有人要的。再说了，她傻又不是基因问题，不是先天的，也不影响生育后代。这些年，来提亲的人并不少。黄伟杰是出价最高的。
“你就为了那点金子银子？那些彩礼钱到不了你兜里！你想不明白吗？”赵保青声嘶力竭地去拉妹妹，小白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直往爸爸怀里扑。
这举动让赵保青心寒了。她如此拼命地托举这个傻妹妹，她还是会被奶奶和爸爸的三言两语给骗了。
傻子就是傻子！活该受罪的是她！
赵保青想起很多年前，阿玲在潮州市区的那家快捷酒店里对她说的话：
“你良心过得去就行。”
她觉得，她良心上能过得去了。
“好。”赵保青的语气冷了，“你我姐妹一场，我对你问心无愧。今天缘分就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