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赶到医院时,撞了小白的外卖员已经崩溃了。他精神涣散地瘫坐在地上,手里还攥着他的外卖。那外卖大概是四川菜,红油汤汁已经洒了出来,弄得满塑料袋都是。外卖员的年纪看着不大,甚至可能比小青小白还要年轻一些。他低头看了眼塑料袋,误把红油当成了血,吓得叫了一声。等他定神看清塑料袋里的东西,才急促地喘息了起来。
完了。小青想。看这人的样子,不像是能赔得起医药费的。
明明姐急匆匆地从急诊走出来,手上的鲜血已经干涸了。她抓着一把缴费单,拉着小青往收费处去。
“救护车的七百多块钱,我先帮你垫付了。但多余的钱……”明明姐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有话直说,“多余的钱你要自己想办法。”
小青看着缴费单上的数字,一阵头晕眼花。她真想一头倒在地上昏厥不起。可手术室里的妹妹还在等着她救命。当初是她把妹妹从老家带出来的,如今出了这种事,她得对妹妹负责。
小青振作精神,把电话打给了阿湘。万幸的是,阿湘今天不加班,她用最快的速度打车到了医院,转给了小青三千块钱。
“阿青,我就这些。再多的已经转给我爸妈了。你要不……打电话问你奶奶要点?”
“不行!”绝对不能向奶奶开口。不是小青在乎面子,怕被奶奶责骂,而是她对奶奶一直抱有深深的怀疑。她怀疑,奶奶会直接放弃妹妹,一分钱也不给她们。毕竟,当初妹妹出生的时候,奶奶就为了心疼钱,没有给妹妹及时医治。如今她看她们两姐妹不顺眼这么多年了,她怎么会掏钱呢?
那爸爸呢?爸爸就在深圳,如果小青打电话过去,爸爸会不会第一时间赶过来呢?即便她已经换了手机号,拉黑了爸爸的微信。然而,就当小青打开手机,准备输入父亲的手机号码时,继母的那张脸立刻闪现在脑海中。她偷了继母的金戒指,又害得继母在奶奶面前丢了脸面。她都不知道郑玲在父亲面前会怎么添油加醋地诬陷自己呢。
说到底,小青是太害怕被拒绝了。而她这种恐惧背后的来源,也是因为她的原生家庭从来没有给予过她应得的生存资源。本来就是一群不能被信任的家人,大难临头,谁会帮她们?
绝望如洪水般淹没了小青。她扶着椅子坐下,呆滞地翻着她的挎包。她看了手机里的余额,又从挎包里翻出了几十块钱现金。这对于小白的手术费来说,就是杯水车薪。她翻着翻着,手指拨到了一张边缘有些锋利的卡片。她将卡片从挎包的杂物里捏起来,发现那是阿玲给她的。卡片上的性感女郎仿佛正在对小青抛媚眼,引诱她拿起手机,拨打了上面的电话。
“喂?哪位?”
接电话的是一个年轻男人,他语气轻浮慵懒,但声音却格外清澈动听。小青赶忙说自己是阿玲的朋友,现在出了状况,需要向阿玲或者任何什么人借一笔钱。她着急忙慌地解释,却听见对面不紧不慢地弹开了金属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
“多少?”
男人的口音大概是来自北方,反正是小青不熟悉的调调。
“我问你借多少?”
小青从男人声音的恍惚中反应过来,赶紧看了一眼药费单上的数字。
“七千二。”
“在哪家医院?”
“龙华区第一人民医院,急救中心。”
电话被挂断了。小青怔忪了片刻,对方好像没答应要借钱,什么都不说就挂了电话,这是什么意思?
“阿湘,你有阿玲电话吗?”
阿湘摇摇头:“我只有她QQ号。刚才来的路上就给她发消息了。她没回。”
小青又照着卡片上的电话打了过去,但没有人接听。她们一筹莫展地在抢救室外坐了一个多小时,期间明明姐报了案,警察把那个外卖员带走了。走之前,有个警察十分多余地问了句:“你们有保险吗?医保、新农合也成。”
就连警察也看得出来,那个外卖员大概率是一分钱也赔不起的。
两个小时后,妹妹被护士从急救室推了出来。
“肋骨断了三根,左小臂粉碎性骨折。人没什么事,就是有些脑震荡。后续康复费用不便宜。麻烦家属先补齐手术费和住院费,我们才能给她安排病房。”
能先做手术再收钱,这就已经是医院最大的仁慈了。主刀的大夫紧张地看着小青,嘱咐了一遍又一遍:“手术的钱你们一定要交啊。不交的话,就是我们全科室的医生护士替你们垫付了。”
话里话外透着不信任,话里话外都是被小青这样一看就身无分文的病人给坑怕了。
就在小青绝望到打算试着给爸爸打个电话时,急诊室走进来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男人。大晚上的,他居然戴了副墨镜,深圳这么闷热,男人还穿着瘦削的黑色西装,脚上踩着一双乐福鞋,脸上隐约抹了粉底液。他低头,将墨镜滑落到鼻尖,露出一双戴着绿色美瞳的眼睛,看向了小青:
“你是赵保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