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是平原，但唯独梅溪村有一座矮矮的小茶山。奶奶家就在茶山背面的半山腰上。奶奶家门口，有一条长长的坡道。坡道虽然长，但并不意味着缓。甚至，这算得上是一条陡峭的山路。
所以，对于赵保青来说，回家是辛苦的，离家却是轻松的。
那天，她拉着不停扭动身体的妹妹，气喘吁吁地爬坡时，妹妹突然甩开她的手，大喊：“我不想和周老师待在一起！”
“什么？”小青没理解，“你不是挺喜欢周老师吗？”
“他欺负我！”
小青不信。这大概又是小白在耍什么小孩脾气了。
“你要是自己表现不好，就得罚站！周老师没有欺负你，他是管教你。”
“他就是欺负我了！”小白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随即她嚎啕大哭起来。
小青没有精力去照料妹妹的情绪，她只是扭头往坡上爬，一手狠狠拽着拴在妹妹腰上的牵牛绳。
因为被妹妹拖着，回家的这段路变得更艰难了。
妹妹的突然发作，并没有让小青放在心上。然而，第二天放学后，原本要将妹妹送到周老师办公室的小青，却一转眼发现妹妹已经跑出了教室。她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朝着县中外的国道上冲。就在一辆大卡车冲向妹妹的时候，周老师追了过去，一把将妹妹从车头前拽了回来。
卡车汽笛高鸣，伴随着司机一句臭骂呼啸而过。
小青才刚刚跑出教室。她双手撑在膝头，惊惧地看着眼前刚刚发生的一幕。但同时，一个念头从她脑海划过。
如果刚刚小白被撞死就好了。
远处的周老师和小白并没有看见赵保青。周老师紧紧抱着受惊的小白，低声安抚。这一幕像极了恩师救了学生一命，十分温馨感动。可小青却看到，周老师宽大的手指绕过小白腋下时，却捏紧了小白的胸部。
这似乎不太对劲吧？
少女的心思永远是纤细而敏感的。那天，小白还是不情不愿地被小青送到了周老师的办公室。但这一次，小青没有留在教室里闷头学习，而是悄悄绕回了办公室外。她透过办公室门上的小玻璃窗往里看，竟然看见周老师从抽屉里取出了他的大三角尺，他用三角尺锐角的那个尖头伸进了小白的校服上衣里，将她的衬衫一点一点往上推。小白面色涨红，但却不敢吭声，像罚站一样双手背在身后。
简直不敢相信！周老师怎么能是这样的人？
小青吓了一跳。她后退了一步，踢到了办公室门口放的一排盆栽。
“谁？谁在外面！”
周老师大喊了一声。小青头也不回地跑向教室。她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但当她再看向课桌上的卷子时，卷子上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就像游动的蝌蚪一样，在她的视网膜上乱飞。
过了不到一分钟，周老师满头大汗地推开门。当他看到坐在座位上的小青时，好似松了口气。
“刚刚看到有人跑过去了吗？”周老师擦了擦汗，强装镇定地问。
小青怔怔地看向他，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周老师露出一个尴尬且虚假的微笑：“那行，那你接着好好学。别分心。我回办公室了。你妹妹还在办公室。”
说罢，周老师转身就要走。小青却“腾”地站了起来。
“老、老师。”
周老师回过头，眼神里划过一丝怀疑和紧张。
“老师，我来例假了。肚子疼。我想……我今天先带妹妹回家吧。”
周老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的表情第一次让小青觉得猜不透、很可怕。但也就是几秒钟，他再一次恢复了以往和蔼可亲的模样，温柔地说：“女孩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回去多喝点红糖水。要是家里没有红糖，老师带你去食堂要一点。”
“有红糖。谢谢老师。”小青不敢再耽搁，她像装废纸一样吧卷子和练习册飞速地怼进书包里，然后匆匆去了办公室，拉起妹妹的手，便在周老师的注视下匆匆离开了学校。
姐妹两个一路沉默不语。直到走上那条回家的长长的上坡路，小青才愤怒地转过头，怒骂妹妹：“你自己毁了，还要毁了我吗！”
小白不明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她知道姐姐生气了。她的眼眶也红了。
“你说话啊！”小青猛地推了一下小白。小白没有站稳，踉跄着就要跌倒。小青赶紧拽住了她校服的领口。两人呈现出一种脆弱的支撑关系。只要小青松手，小白就会顺着这条长坡滚下去。
小青又想起了今天傍晚在国道上的场景。如果那辆大卡车开得在快一点，又会是什么情况呢？她的手指开始一根一根地泄力。只要松手，她就可以摆脱妹妹了。
“姐……”
小青的耳畔传来小白微弱的哽咽声。
“姐，对不起，我错了。”
小青幡然悔悟。妹妹又错在哪了呢？她才是受害者。当初她们两个出生时，都发生了脐带绕颈的事故，只是她先被医生拽出来，比妹妹快了那黄金一样的几分钟。如果是妹妹先出生，或许现在被周老师猥亵的人，可能会是她。
小青将妹妹拉进了怀里。她纤细的双手紧紧箍着同样纤细的妹妹。姐妹两人在月光下失声痛哭。
这之后，小白不再去上学了。小青告诉奶奶，是周老师不想让小白在课堂上调皮捣蛋，耽误了其他同学学习，才让小白回家的。奶奶不疑有他，只是对于白天要她来在家看管小白这件事，抱怨了许久。
夏天最热的那几天，就是中考的时候。七月流火，小青淌着汗在风扇坏掉的教室里完成了她最后一场考试。成绩在两周后放榜。小青名列前茅。她可以继续读高中了，甚至是潮安市最好的高中。
她兴奋地打电话给父亲，父亲在电话那头却显得没有她这样兴致勃勃。
“我下周毕业典礼，我是优秀学生要演讲，你能返嚟看看我么？”
小青想让爸爸回来看看她，看看她在演讲台上有多么优秀。她也想提醒她爸爸，他还有她这样一个好女儿。这是为数不多的一次。小青很少向父亲撒娇，父亲听完，似乎都为她感到心酸。他答应了小青的请求。
然而，直到毕业典礼那天的早上，父亲都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