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这是她的结婚戒指。
直到万国明把赵保青带到了法医学鉴定中心，站在解剖室门口的那一刻，赵保青才意识到，与她二十几年的人生一直如影随形的妹妹，永远不在了。
“我们还以为死者是你。没想到是双胞胎。”万国明递给赵保青一套防护服，示意她穿上再进去，“昨天没联系到你，尸体一离开水泥，腐化速度变得很快，我就让法医那边先做了解剖。这种情况发现的尸体，大概率是刑事案件。”
赵保青僵硬地穿好防护服，跟着万国明走到了尸体旁。这是赵保青第一次见到妹妹这么安静。她一动不动地躺在解剖床上，胸口横亘着刚缝合好的伤疤。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神色扭曲，肌肤纹理与沟壑间还残留着没有清洗干净的水泥污渍。
“可以确认这是你妹妹吧？”万国明将家属确认函递给了赵保青。赵保青双手发抖地接过来，哆嗦着签了字。
“我们在你妹妹的遗物里找到一支金戒指。”万国荣将一枚戒指递了过来。赵保青翻过戒指，看到了内圈刻的一行小字“宝荣记足金999.9”。宝荣记是那个叫王似娣的媒婆，在深圳水贝市场开的档口。看来，当初黄家不仅叫她说媒，结婚用的三金还是从宝荣记买的。
“这戒指有什么意义吗？”
“这是她的结婚戒指。”
“你妹妹结婚了？”万国荣蹙眉，一旁的小王赶紧递给她自己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是小王刚查到的结婚证。“她不是智力有问题吗？结婚是她自愿的吗？”
回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妹妹时的场景。赵保青心里的怒意还是浮了上来。
“是自愿的。”
当初我要救你，你不跟我走。现在好了吧？成了具冰冷的尸体，躺在解剖台上。
“这种贵重的遗物，如果对案件侦破意义不大，我们还是会选择还给家属。”万国荣将戒指还给了赵保青，“赵保白生前遭受过殴打，但因为下雨和水泥的缘故，我们暂时没能提取到有效基因和指纹证据。”
“她是被人打死的？”赵保青的语气里怒火充盈。
“你知道她跟谁结过仇吗？”
“怎么可能！她跟孩子一样。谁会忌恨她？”赵保青忽然想起了黄伟杰那张猥琐的脸，“万警官，我怀疑是她丈夫杀了她。”
“不太可能。”还不等万国荣开口，小王就抢了话，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信息，和万国荣交换了一个眼神，“刚刚我就去查了，黄伟杰一直住在老家，高铁和城际大巴都没有他的出行记录。”
“当然，”万国荣安抚道，“我们也不排除他搭车来深圳。我们会去调查的。你还有其他能为我们提供的线索吗？”
赵保青目光凝滞。她沉默了许久，最终摇了摇头。
“带她做个笔录吧。”万国荣招呼上小王。
三人到办公室的时候，张楚刚配合其他警员做完调查。他与赵保青已经很多年没见，她看起来比以前成熟多了，而他却还是老样子，只是身上没有了最后一丝少年气。
对于妹妹的死亡，赵保青没什么可说的。她所知道的信息并不比警方多。但她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对小王重复：“是我抛下了她。如果她一直和我在一起，如果我坚持要带走她，她就不会死。”
“其实，情人节那天，我就接到了我妹妹房东的电话。”赵保青告诉万国荣。
那天是2月14日，街上到处都是送玫瑰花促销自己产品的店家。大街小巷洋溢着爱情的气息。但那天早上，赵保青却迟到了。她请了半天假，去了一趟岗厦城中村。只是因为房东大娘给她打了个电话，说这个月妹妹的房租没有交。
房东大娘对赵保青姐妹并不熟，这种深圳拆迁户，手里钥匙一大串，只要房租到账，她能跟租客老死不相往来。但这个月该到账的房租却没有到。
赵保青没想到妹妹婚后还住在这里。她以为她预付的房租到期后，妹妹就跟黄伟杰、奶奶他们回潮州去了。
“呢我可唔知。佢男人倒系唔常来。有个老太太，兴许系你妹妹嘅婆婆吧。三天两头往呢边跑。之不过大部分时候，仲系你妹妹自己住。”房东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门。一股馊味扑面而来。桌子上放着一晚没吃完的面条，已经腐烂了。看样子有几天没人回来了。
房间里很乱，男人的衣服、老人的衣服还有妹妹的东西到处乱丢。赵保青皱起了眉。妹妹跟她住的时候，屋里永远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她特意教导过妹妹要学会定期打扫卫生。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把家里弄成这样。
“你知道她去哪了吗？”赵保青问房东。她看不惯这房子如此乱，干脆拿了扫把打扫起来。
“你系佢姐姐。你都唔知，我边度能知！”房东一脸不爽地掏出收款码，“呐，为了避免呢种事再发生。你先畀我付三个月嘅。预付！”
赵保青对房东的态度很不满。但现在联系不上妹妹，最好的办法是她搬过来住，在这间房里等她。反正，龙华美墅售楼处给她们这些销售安排的宿舍环境糟糕透了。当然，赵保青心里打的算盘并不是给自己换个地方这么简单。自从那次和家里“断亲”后，她已经太久没见过妹妹了。既然妹妹没有回到潮州老家，那个所谓的“妹夫”也不常来深圳叨扰的话，那或许她们姐妹还能像以前一样一起在深圳生活、打拼。
只是赵保青想不明白，妹妹为什么要独自留在深圳呢？她虽然已经被培养出了自理能力，可在深圳她无依无靠，既不上学，也不上班，还租着这套房子干什么呢？
送走房东后，赵保青开始打扫起了房间。当她清扫床底时，扫帚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她爬到床底，伸手将那个东西够了出来。
是一台缤果XR手机。手机没有上锁，赵保青轻轻一滑就解锁了。里面只有一个微信，还有几个简单的小游戏软件。微信里总共十几个联系人，基本上都是黄伟杰，还有一个备注为“婆婆”的人。赵保青推测，那个“婆婆”大概是黄伟杰的母亲。她点开草草翻了翻聊天记录，没有什么内容，都是些语音叫她买菜或者打扫屋子。语气算不上友善，甚至能听出他们对妹妹的轻蔑。
等赵保青打开相册，她的手指僵住了。相册里是一张张妹妹的自拍。她身体上到处都是被人殴打后的淤青，脖子上居然还有手掌印的掐痕。
小白，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赵保青的呼吸都停滞了。她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她坐在出租屋里犹豫了许久，当她翻过那部缤果XR后，她看到背面刻着一行小字：送姐姐。
赵保青猛然想起很久以前小白许诺过她的，等她赚钱了，她会送给她一部缤果手机。妹妹答应嫁给黄伟杰，是为了他的彩礼吗？她是想拿彩礼给她买手机吗？赵保青不确定这算是她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还是妹妹真实的想法。但无论如何，这部手机原本是妹妹要送给她的。
赵保青决定还是给奶奶打了个电话。或许是不敢相信自己这个叛逆的长孙女还愿意联系自己，奶奶接到电话时，先是愣了几秒。但随后，她破口大骂，指责赵保青妹妹结婚也不来，礼金也不包，这些日子就像死人一样。她说她自私、王八蛋、白眼狼……
“行啦！小白现在不见了。她去哪了，你知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们两姊妹没有一个省心的！”
赵保青直接挂断了电话。如果奶奶和爸爸都不知道小白跑去了哪，那她是不是该报警呢？可万一小白只是去了婆家，报警岂不是又要和黄家人纠缠在一起？当赵保青看到妹妹被家暴的照片后，她就已经决定等妹妹回了家，劝她跟黄伟杰离婚。要是黄伟杰不答应，她就报警说他家暴，抓走他。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不要打草惊蛇。万一黄伟杰知道了赵保青的考虑，难保又要把奶奶和爸爸扯进来。赵保青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按兵不动。她就死守着城中村的这处破房子等，妹妹的行李还放在这里呢，她还能等不回她吗？
此时此刻的赵保青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更不知道其实妹妹已经死了。她还像往常那样去菜场买了菜，可是在半路上，她被一个冒冒失失的年轻女孩撞了一下。当她再回到家时，发现妹妹要送给她的那部手机被偷了。
手机丢了，那就必须报警了。
……
“所以，你去龙华pai出所报了案？”小王如释重负，pai出所的同志们还以为是自己没找到手机，间接害死了赵保青。如果这二者之间没有那么大关联，他和万国明也可以松口气了。
“嗯。不过手机到现在也没找到。”赵保青低下了头，“但还好，我后来又买了一部二手的缤果12，登陆了云端账号。”
随即，赵保青将手机递给了万国明。打开里面的相册，一张张触目惊心的家暴罪证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凶手一定是黄伟杰。”赵保青说得斩钉截铁，“你们必须查他！”
“黄伟杰我们会调查的。”万国明向赵保青承诺，“但照片里只有被殴打的痕迹，我们还不能确定这就是黄伟杰打的。”
赵保青没有应声，她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离开警察局前，她向小王索要了法医卷宗。
“小白还没有一张属于她自己的照片，只剩下你们拍的照片了。”
或许是出于同情，小王背着万国明，偷偷让赵保青将卷宗上的照片翻拍了下来。赵保青将这些照片存在了手机中。此时此刻的她并不知道，她翻拍的照片正通过云端传送到韩江那部被偷走的缤果XR手机中。